第一百五十九章 芳菲歇意迟佳期渺,春事休情牵婺宿沉(2/2)

宋湘宁眉目如画,淡淡一笑:“娘娘此言差矣。宫里的路向来都是自己走的,臣妾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担不起娘娘的怨气。”

兰妃怒不可遏,猛地抬臂,就要向她的脸掴去,惹得一旁晋贵人不由惊呼一声,然而宋湘宁却不避她,神色平静如鉴:“兰妃娘娘,若这一巴掌能让你出气,您尽管打便是了。只是臣妾要奉劝您一句,事既尔行,患亦尔承。皇上今晚已明说来宜华宫安寝,这红艳艳一掌烙痕落在脸上,皇上难免要过问,自然隐瞒不得。臣妾也断然没有为了娘娘您而欺瞒君主的道理。届时皇上若因此行径对娘娘的厌恶更深了几分,娘娘可想一想往后在宫里该如何自处。当然,若娘娘不在意这些,臣妾也无话可说。妃就是妃,嫔就是嫔,娘娘您若非要教训臣妾,臣妾也只能咸禀尊旨。”

‘你,你……’兰妃回过劲来,终究是在气势上输了一截,适才又已被皇帝严饬了一番,委实不敢再造次。遂只恨恨剜了宋湘宁一眼,强声道:“今日之事,本宫记住了!”随即愤然离去。

宋湘宁亦打算回宫,却见晋贵人仍杵在原地,不禁关切道:“妹妹莫再伤心了,晚上风大,妹妹的身子才将养好,仔细又受了风寒。”

晋贵人侧首看着她,眸中凉意匪浅,然而说出的话却更叫人心惊:“宋姐姐,你方才的话是真心为了姐姐的委屈,还是为了自己出一口气?”

宋湘宁一怔,似乎不相信这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默了一息,徐徐道:“妹妹,我与兰妃的争执本由我因悼念皇后娘娘而吟的一首《钗头凤》引起。若她针对的仅仅是我,也不必有后来那么多是非了。”

晋贵人静静地望着她,忽而展颜一笑,上去拉着她的手,脸上是多时未见的娇憨之态:“好姐姐,我错了。妹妹一时蒙了心窍,给你赔不是了。姐姐可千万别生我的气。”说着她便弯下腰去,要行一个大礼。

宋湘宁忙扶住她,柔声道:“好妹妹,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曾生你的气。娘娘是你的好姐姐,也是咱们的好皇后。说句僭越的话。我打心里也是当娘娘如姊妹般看待的。我的心与你的心是一样的,咱们犯不着说两样的话。你若这样,可真真是折煞我了。”

晋贵人忽地落下泪来,扑进她怀中哭着道:“宋姐姐,你别怨我,真的别怨我。自姐姐去了,我的半条命也跟着去了。若不是念着还未给爹娘尽孝,我早便舍了这副身子同她一道走了。是我疑神疑鬼,叫猪油蒙了心,口不择言伤了你的心。我给你赔不是。姐姐去后,我的身边也只有你和知意姐姐是真心待我了。姐姐,全当我是叫鬼上身昏了头壳,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宋湘宁听她哭着亦是心酸,眼里也不由流下泪来,抚着她的背道:“汐儿妹妹,快别赌咒作誓地念着了,我绝不怨你。若有一丝怨怼,立刻叫现世现报了去。娘娘先时是怎么说的,她殷殷叮嘱着我们要好好的,便为着这一条,也万不可有自伤之心。且如今坐镇的走了,那些个豺狼虎豹也都耐不住性子出来蹦跶了。往后的日子一日更艰难一日,若不提起心气来,可怎么得过呢。这话是为着我,也是为着你。咱们都记住了。”

晋贵人哭得泣不成声,哽咽难言,一行行的泪将宋湘宁的衣襟尽浸了湿去,她伏在她的胸前,重重地点了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暮色已沉,看晋贵人委实精神不好,宋湘宁心里也有些放心不下,亲自送了她回了芸清阁,又陪她叙了会话,方才回宜华宫。

清夜无尘,月华流照在宋湘宁盈盈姣容上,恍然若蒙轻纱,缥缈呈妍,湛然冰玉。

雪信扶着她慢慢地走着,微微叹息一声:“奴婢瞧晋贵人着实是可怜,花一样的年纪,竟生生磋磨成这样了。”

宋湘宁柳眉敛翠,眸光黯然:“何止是她呢。六宫粉黛,深宅闺秀,又有谁不是执漏壶数尽寒宵,捻残烛熬尽芳华呢。半生痴缠,一世困缚,不过是在这红墙绿瓦间,赌一场镜花水月的如梦幻影。以青丝熬成白发,以真心换得凉薄,万般挣扎,终是逃不过一个‘熬’字。”

春日的夜是清冷的,夜色如墨,泼洒在九重宫阙之中,吞噬着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雪信感到些寒意,她垂眸凝声,低语切切道:“娘娘同她们是不一样的。”

天际的星辰遥遥缀在夜幕上,如明珠错落,繁复璀璨。似乎有一许星芒映入宋湘宁的瞳中,她抬起头,双目宛转间仿佛有银浦潺潺流过:“我与她们其实是一样的。黄粱一生如梦,尘事几度归离。不过都是这紫禁城的一缕幽魂,宫海中漂泊的一叶浮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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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宿沉:“婺宿”为古代星象中主掌女主的星宿,“沉”代指妻子逝去,如“婺宿沉沉夜,空闺忆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