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慈宁宫锋镝藏笑语,弘章殿珠泪寄忧思(1/2)

见皇帝踱着步走出璟元宫,李常德度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现下可回崇政殿吗?”

公西韫神色不明,良久方道:“去慈宁宫。”

李常德忙“哎”了一声,就要下令,却听帝王忽而道出一语:“一个好的夫君,该是什么样的?”

李常德吓了一跳,慌不迭赔着笑道:“哎呦,皇上,这话您问问内阁的大臣们还可,若问奴才,可真是匠巧难为无木之器。奴才也不敢胡诌哪,那可成了欺君之罪了。”

公西韫恍若未闻般,又问:“那你觉得朕是一个好夫君么?”

李常德听了这话,简直无门叫苦,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恕罪,奴才不知道好夫君是什么样的,只知道皇上您是仁德之君。况且即便民间对好夫君有一套说辞,也不能用于皇上您的身上啊。皇上是天子,要考量的事比旁人多了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哪里能同他们相提并论呢。”

公西韫淡淡一哂,瞥了他一眼,也不再深究,只扬手道:“摆驾吧。”

却说太皇太后自撂开了后宫诸事,只一心调养着自己的身子,这些日来倒也有些见效。虽说精气神同病倒前不能比,也到底是脉息和稳下来。皇帝和贵妃最有孝心,常来慈宁宫问疾,尤是贵妃侍疾来得殷勤,有时到殿前听闻太皇太后歇下了,也要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磕个头再走。间或也会携了三皇子来给曾祖母请安,太皇太后看着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是喜爱得不得了,甚至将昔日元宗皇帝幼时带的金镶玉龙戏珠纹项圈赐给了皇子。而疼爱归疼爱,太皇太后却也怕小儿在床前过了自己的病气,遂又嘱咐意贵妃近来少将皇子带来慈宁宫,亦说了些好生照顾孩子的话云云。

外面通传皇帝驾到之时,竹霜才服侍太皇太后用过药。许是方服温汤之故,太皇太后容色泛红,一眼望去气色甚佳。皇帝看了自是高兴,笑着道:“如今方入夏令,时序清和,所以皇祖母的病瞧着也越发好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连带着眼角的皱纹也徐徐舒展开来,却亦含了些许苦涩的意味:“人到了岁数,不能不服老啊。不过是凭着几服汤药一天天捱日子罢了。”叹息过却也自顾自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吉,遂含笑道:“前日贵妃抱了三皇子来慈宁宫,倒是小孩家长得快。不过月余不见,哀家瞧着竟大了好些,连容面都有些变了。从前皇帝在哀家身边养着时,一日日看着,竟也没觉有什么变化。不过要说变化也是一瞬,好像昨天还要人搀着抱着,今天就一下长大成人,做了这九五至尊了。”

竹霜奉上茶来,公西韫端起微啜了口,闻言含笑应道:“幸赖有皇祖母日日谆谆教导,才有孙儿今时之成。养育之恩胜于天,孙儿不敢有忘。”

太皇太后颔首,语中不乏赞同之意:“我朝向来以孝治天下,昔日太祖立国之基,便在于‘孝悌’二字。万民皆仰望天子,天子躬行孝道,方能教化四方,安定人心。其实何止养育之恩,‘生’为孝之始,‘养’为孝之续,若无生身之幸,何来抚育之缘?生身之恩,亦是昊天罔极。皇帝能记着一生一养这两处情分,哀家很是欣慰。宸安逝去多年,你还不忘为生母上尊谥号,可见皇帝纯孝之质,是天下之福。”

公西韫端坐着,日光从隔扇窗外照入殿中,在地上投下一片菱花纹的碎影,也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唇角笑意未变,沉吟片刻,方缓声开口,声音清朗而沉稳:“皇祖母此言,如醍醐灌顶,孙儿甚为受教。孙儿常思,生恩如木之根本,养恩如木之华叶。无根则木不生,若无皇祖母多年悉心浇灌、修枝裁叶,恐孙儿不能成今日之材。昔年舜帝事亲至孝,然其德政流芳,亦赖后世教化传承。孙儿追思生母,是念其赐予发肤之重;而能明德知理,膺社稷之寄,皆是皇祖母呕心沥血所赐。想来母后若在天有灵,见孙儿得皇祖母如此抚育成全,心中感念,必与孙儿同一。生身之恩如天地之始,肇造此身;抚育之恩似雨露之养,陶成余德。二者本是同源,缺一不可。孙儿追封生母,是顺人子之天性;敬奉祖母,是尽人子之本分。孝悌之道,贵在持平,唯有如此,方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景命维新,历服无疆。”

太皇太后徐徐点头,目光渐渐柔和,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慈蔼:“皇帝深明大义,有这样一位明君圣主经纬乾坤,总揽朝纲,哀家便是百年之后也能无复挂怀了。”忽而又想起什么,她唤竹霜取过一样东西呈来,和言道:“皇帝看看这纱罗如何?”

公西韫凝眸望去,的确是上好的纱罗,纤绡轻縠,质地殊胜,非寻常机杼可拟。其颜色是最正的宫墙石榴红,艳而不灼,覆于描金漆盘中,涵辉隐润。红纱上双凤牡丹纹中的凤尾,花叶用累丝锤鍱成型,捻金线盘绣而成,又以金线钉固。光影流转时,宛若鳞光点点,涵于赤霞之绡,似将落日熔金织入罗纹之中。

太皇太后微微一叹,似是惋惜:“晋贵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皇后去世这么些日子,她还日日抄了佛经送去春熙殿为她姐姐祈福,实是姐妹情深。哀家看那孩子模样肖似其姐,性情也纯良,想到她姐姐素日的可疼处,也是唏嘘。可巧前些日新得了几匹上好的绸缎,便打算赐给她。这纱罗不论是做帐子还是糊窗屉都是不错的。芸清阁后又有梅花,等到来年开花时以隔筒为花器插花放在室内,与红罗一配,倒也称得上是一番‘锦洞天’的景致了。”

公西韫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神色自如:“皇祖母好意,孙儿先替她谢过。只是晋贵人为孝昭纯皇后伤心,恐怕眼下并无闲心行此风雅之事。且有孝昭纯皇后珠玉在前,晋贵人资历尚浅,若有不慎,恐累及她二人声名。何况孙儿也不忍她常处旧景,徒增伤怀。李后主虽立小周后为皇后,却无力护佑她一生安稳,反而英年早逝,香消玉殒。想来若大周后在天有灵,必也会怨恨李后主慵懦无能。孙儿自诩非神武之君,却也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太皇太后很是和善,眉目舒然,像是世家大族里眉寿蔼蔼的老封君,她唇角笑意愈深:“皇帝心里明镜似的,哀家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哀家知道皇帝长情,心里一直念着孝昭纯皇后,但逝者长往,存者惟大,皇帝也该多顾一顾后宫的人。尤是瑾妃才为皇帝诞下一位公主,皇帝也该多体谅一些。”

公西韫颔首:“皇祖母说的是,瑾妃产后体虚,孙儿每常派人从库房中挑一些进补之物往丽锦宫送去,得空时也会去看看她与徽儿。”提到公主,他的神色愈显温柔,“徽儿长得越发可爱了,像她的母妃。”

太皇太后倚着靠枕,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枕边那一卷《金刚经》,语气淡然:“嗯,瑾妃是你的表妹,明阳的女儿,你自然多疼惜她些,倒是哀家闲操心了。”

公西韫淡淡垂眸,看着自己袖口上的龙纹,声色如镜湖般平缓无波:“瑾妃娴于礼法,进止中节,所以孙儿厚待于她。我朝向来嫡庶分明,瑾妃如此识趣,孙儿也不会罔顾成宪,坏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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