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碎陶沉底,潮声替它说话(2/2)

那不是地震的前兆,更像是一种沉重而规律的敲击声,仿佛有巨物在地心深处苏醒。

村民们闻之色变,以为是山神发怒。

柳如烟却眼神一凝,她带着几个地语术最出色的盲童,循着那震动的源头一路探查,最终竟来到了早已废弃的柳氏祠堂旧址。

“就是这里!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盲童们笃定地指着一片废墟。

柳如烟没有犹豫,立刻命人掘开瓦砾。

数个时辰后,一口巨大而古朴的铜钟,竟被从三尺深的泥土下挖了出来。

那钟是倒扣在土里的,当众人合力将其翻转过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钟的内壁上,竟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符号,正是“触音图”的早期雏形!

这是当年村民们不忍销毁,偷偷私藏埋下的“梦墙”残片,竟被巧妙地铸进了钟内!

柳如烟不动声色,她让那几名盲童走上前,用他们最敏感的掌心,依次摩挲钟壁上的符号纹路。

“吹出你摸到的声音。”她轻声命令道。

盲童们依言,将指尖感受到的纹路起伏,用唇舌化作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音调。

当最后一个微弱的音符从一个孩子的口中吹出时,整口铜钟忽然“嗡”的一声,发出一记深沉悠远的共鸣!

紧接着,钟下的泥土猛然松动,一股温热的水脉汩汩涌出,竟是一道上好的温泉!

村人欢呼雀跃,当即就要为柳如烟立碑记功。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望着那口古钟,轻声道:“这不是我们找出来的,是它……自己等到了能听懂它的人。”

北地官道上,程雪的巡视队伍正遭遇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名朝廷派来的监察官,正唾沫横飞地向村民们强推一套所谓的“标准刮石法”,规定驱蝗必须使用官府统一下发的、打磨光滑的特定石材,以固定的角度和频率刮擦,方能奏效。

程雪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早已暗访过附近村落,发现真正有效的,反而是那些被官府斥为“粗鄙不堪”的土法子。

孩童们随手拾起的破碎锅底、朽木裂片,发出的声音杂乱无章,驱蝗效果却出奇地好。

检察官还在滔滔不绝,忽然,一旁的程雪“哎呀”一声,像是脚下被石子绊到,整个人踉跄着向他摔去。

混乱中,她不偏不倚地打翻了监察官手中那只作为“制式响石”样板的精美石匣。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时,远方天际黑云压境,大片蝗群呼啸而至!

监察官脸色惨白,他的“制式响石”早已摔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田埂间的村童们反应极快,各自抓起身边的“破烂”——破碗、铁片、竹筒、甚至是两块烂瓦——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

那声音嘈杂刺耳,毫无章法,却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蝗群一入其范围,立刻变得混乱不堪,掉头四散。

程雪被下属扶起,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目瞪口呆的监察官淡淡一笑:“你看,大人,连摔跤都能变成一种方法。”

归途的马车上,她撕去了随行笔记中那页写满“关于规范驱蝗器具的建议”,换上了一张白纸,只写了一句新话:“活命的东西,从不讲究出身。”

北境长城,李昭阳的无名墓前,春火再次被边民自发复燃。

然而,今年春祭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边关传来急报:宿敌月氏国新组建了一支“静甲营”,全员以特制软甲蒙耳作战,完全免疫声音干扰,专克大周引以为傲的铃音扰敌之术。

消息传来,军心浮动。

李昭阳的旧部们个个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提议,将境内所有与铃铛相关的器物尽数焚毁,以免扰乱军心,断绝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此时,一位跟随李昭阳征战多年的独臂老兵,跪倒在主将面前,声泪俱下:“将军!您忘了李帅生前说过的话吗?真正的声音,不在耳朵里,它在心里!”

当夜,月氏国的“静甲营”发动突袭。

他们预想中的漫天铃音并未响起,整个大周防线一片死寂,静得可怕。

就在他们以为计谋得逞,大胆突进时,脚下的大地却忽然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震动起来!

戍卒们没有摇铃,他们用脚后跟猛力顿地,用刀鞘有节奏地敲击盾牌,数万匹战马在驯马师的引导下,同时踏响马蹄!

这些声音频率极低,人耳难闻,却化作实质的震波,沿着大地疯狂传递!

“静甲营”的士兵虽聋于外声,身体却无法隔绝这无孔不入的震动。

他们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心跳紊乱,阵型瞬间自溃。

月氏主帅仓皇退兵三十里,遥望南方夜空,喃喃自语:“他们……他们竟能连沉默都变成一首歌。”

无人知晓,那堆无名篝火中卷起的一星灰烬,乘着北风,飘飘扬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敌营的粮草堆上。

翌日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尽了月氏国三万石军粮。

而在更东方的鱼米之乡,韩九的坟前,那些墨穗稻自发排列成的“续火歌”符文,已被村民惊为神迹,正商议着要设下祭坛,四时供奉。

韩九的孙儿却谨记祖父的遗训,他拒绝了建祠的提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神奇的幼芽分发给各家,让它们在最寻常的田头生根发芽。

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一道雷光撕裂天幕。

令人震惊的景象发生了——整片稻田的根系,竟在雷电的刺激下,泛出点点微蓝的荧光!

原来是当年韩九所用草药的药性残留在了土壤中,与一种喜好雷电的萤火虫卵发生了奇妙的共生反应。

奔走相告的孩童们兴奋地大喊:“看啊!爷爷在地底下唱歌!”

而在韩九旧居那早已冰冷的灶台里,一捧无人问津的灶灰中,一枚当年烧焦的“方”字陶片,在雨水的浸润下,悄然裂开一条细缝,一茎顽强的嫩芽,破土而出。

深海之中,那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巨龟,背上牢牢嵌着半枚锈铃的龟甲随波轻晃。

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回应着千里之外,那片土地上悄然发生的一切。

滨海盐滩,一切喧嚣终归沉寂。

陈默依旧立于裂谷之畔,只是那道自地心涌出的泉水,其奔流不息的声响,似乎比七日之前,变得更加厚重、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