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陶哨沉底,潮信开始走自己的路(2/2)

哨声悠扬,穿透山谷。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众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轰隆!

不远处的温泉源头,水位骤然暴涨,一股浑浊的水流冲天而起,竟是冲开了堵塞多年的地下暗渠!

滚滚泉水顺着干涸的溪谷奔涌而下,一路灌溉了下游三座饱受旱灾之苦的村庄。

村人欢呼雀跃,要为柳如烟和盲童们立碑记功。

柳如烟却只是摇了摇头,望着奔流不息的溪水,声音空灵而悠远:“这不是我们唤醒的水,是谁记得怎么回家。”

而在北方,程雪已是风烛残年。

她所开创的“无字志”,如今竟成了新的圭臬,一种新的迷信。

朝廷特使亲临此地,要将她的“观烬识变”之法,定为国朝钦定的灾律,并设立“火判司”,专门稽查天下民间焚烧行为,以灰烬形态定吉凶、判税赋。

面对手持圣旨的特使,程雪竟露出了笑容,佯装全力支持。

她亲自协助官员们,制定了繁复无比的《烬纹九等》,并督造了一批用于验明灰烬等级的铜板。

只是,在发放铜板的前一夜,她拖着病体,亲手用锉刀,将每一块铜板的边缘,都锉出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差异。

不出半月,政坛彻底陷入混乱。

同样的柴火,在不同的地方,用着看似一样的官方铜板去比对,得出的灰烬形态却千差万别,根本无法统一判读。

特使暴跳如雷,怒斥工匠失职,程雪却只是躺在病榻上,淡淡道:“火性无常,烬从不写字,只会说话。”

当夜,一场野火借着风势突起,村庄危在旦夕。

一片混乱中,百姓们根本没去看什么劳什子的《烬纹九等》,而是凭借着多年来真正的经验,盯着火星飞舞的方向与烟尘的走向,成功找到了生路。

程雪在油灯下,用颤抖的手,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道:“当恐惧试图命名自由,混乱就是最好的抵抗。”

北境长城,李昭阳的无名墓前,春火已燃百年。

边境换防数代,昔日的敌国也已王朝更迭。

这一年,天逢极寒,长城内外皆是粮尽。

肃杀的边境线上,新一轮的摩擦与冲突,一触即发。

一个滴水成冰的黄昏,南境哨塔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兵,如往常一般,默默点燃了一堆篝火。

他正是当年追随李昭阳的旧部之一。

对岸的北境哨卒,在寒风中遥望了那堆火良久,竟也默默地在自己的哨塔下,升起了同样的一堆火。

没有言语,没有约定,只有两堆在风雪中遥遥相望的火焰。

直到一夜,北境的火堆熄灭了。

南境的老兵心头一沉。他知道,对岸的柴薪,烧尽了。

忽然,雪地中,几个踉跄的身影正朝这边靠近。

是北境的士卒,他们冻得不成样子,竟是冒着被射杀的风险,越界而来,只为求一丝暖意。

“将军!射杀他们!”年轻的部将抽出了弓。

老兵却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李将军说过,火,不是用来划界的。”

那一夜,十几名南北戍卒,默默围着同一堆篝火,将各自最后的干粮分食。

无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像是一种古老的语言。

黎明时分,北军主将脱下皮甲,将胸前那块护心铁毅然投入火中,助其燃烧得更旺些。

他对着南境老兵深深一揖:“此铁,请替我烧给那位我从未见过的将军。”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深海之底,那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龟,其背上嵌着的那半枚锈蚀铜铃,终于在无尽的水压与岁月中,达到了它承受的极限。

一声轻响,锈铃脱落。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悄无声息地,向着漆黑无光的海沟深处,缓缓坠落,激起一圈肉眼无法察觉的微澜。

微澜过处,沉睡了千年的海底菌毯,如一片沉睡的记忆,被悄然惊醒,开始随着洋流,缓缓呼吸、蔓延。

东海之滨,韩九坟前。

那片由墨穗稻自发排列成的“续火歌”稻阵,在第九次轮回之后,新抽出的稻芽,竟不再排列成任何字形,而是化作漫天星点,均匀地铺满了整片祖坟林。

韩九的孙儿因为神迹消散,跪在田埂上,悲痛万分。

直到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大地。

他赫然看到,那漫山遍野的万千嫩苗,竟随着电光落下的一刹那,同步摇曳!

那摇曳的节奏,那整齐划一的姿态,竟与九十年前,他祖父敲响第一声陶铃时,稻穗的律动,完全一致!

歌,从未消失。

它只是不再需要文字,它已经化作了每一株稻谷的本能。

韩九的孙儿跪在泥水中,无声泪流。

而在更遥远的内陆河口,那只从风暴中幸存的海鸟,终于力竭。

它松开鸟喙,那半片当年被韩九丢弃的陶哨碎片,跌入湍急的溪流中,翻滚着,前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它在一次转弯时,轻轻撞上了另一枚同样在水中漂流的物体。

那是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通体漆黑,布满裂纹的……铃铛的残骸。

两者相撞,随波轻响,像一句迟到了百年的回应。

陈默立于群山之巅,遥望着南方的黄金泽国与北方的长城边界,炊烟袅袅,烽火不再。

他忽然解下身上最后一件旧物——那双已伴随他三十年,鞋底磨得光滑如玉的草鞋,轻轻放入了脚下的溪流之中。

清澈的溪水托起草鞋,载着它,悠悠远去。

在下一个转弯处,那只孤零零的草鞋,轻轻撞上了一块半埋在溪床淤泥里的石碑。

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只在被溪水冲刷得最干净的角落,隐约可见一个深刻入骨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