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连风都不喊老师了(2/2)

随着这曲“和音”的奏响,山谷深处一道沉寂百年的岩壁,“咔嚓”一声,自行裂开。

一股积蓄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药泉,汩汩涌出。

村人们见状大喜,扛着锄头便要掘渠引水。

柳如烟却抬手制止,一双媚眼波光流转:“让它自己选路。”

当夜,那泉水果然蜿蜒而下,它灵巧地绕过了一座座祖辈的坟茔,静静地流经了学堂的门前,最终不偏不倚,尽数汇入了村东那片干涸多年的育秧池中。

一名盲童将脸颊贴在湿润的泥土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婆婆,地在唱歌呢,它唱的是……它想回家。”

北境,程雪孙儿的家中,灶台旁那只预警陶罐上的水露,早已不再凝结成星轨或血脉之图。

那纹路混沌如雾,变幻不定,仿佛某种无法被命名的、最原始的情绪。

少年没有像祖辈那样去记录和拓印,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

第七日夜里,家中那条一向温顺的老犬,突然对着墙角疯狂吠叫。

少年望去,只见罐壁上的雾状纹路,在犬吠所指的方向,浓郁得如同墨汁。

次日清晨,村中炸开了锅。

一群野猪不知从何而来,精准地绕开了少年的家,将邻村的粮仓拱得一片狼藉。

新来的学童好奇地围住少年,惊问缘由。

少年挠了挠头,认真地回答:“罐子昨晚做梦,梦见狗在叫门。”

风中,仿佛传来一声苍老的轻笑。

程雪的意志,借着孙儿的口,说出了最终的答案:“最好的预兆,是连你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信。”

更北的荒原上,李昭阳的墓前,今岁寒食,无火自燃。

地下腐朽的松根与沼气被午后聚焦的日光引燃,一丛幽蓝的火光凭空升腾。

火星飞舞,不再拼凑出森然的兵家阵图,也不再演化玄奥的八卦。

它们只是随风飘散,却总在某一刻,骤然聚拢,在火光最深处,映出一张张清晰的、归乡者的脸庞。

或是战死多年的同胞,或是早已失散的亲人。

守墓的老戍卒浑浊的老泪潸然而下,他不再抬头仰望,只是默默地往火中添了一捧新鲜的松枝,喃喃低语:“以前我们烧纸,是为了让他们看见我们……现在,是我们终于能看见他们了。”

火光深处,一声极轻的震鸣响起。

远在东海之渊的锈铃,与深海的菌毯,跨越了万水千山,与这团思念之火达成了共鸣。

东部平原,韩九的孙儿正在犁田祭祖。

他将第一捧新米倒入陶瓮,不再遵循任何阵法,只是随手将一只只陶瓮插满了田埂。

是夜,雷暴骤临。

万千陶瓮竟随第一道闪电齐齐鸣响,其音调不再是预警风雨的急促之音,反而与天上雷霆的节奏起伏应和,如同一场盛大的、对天怒的朝拜。

黎明时分,雨过天晴。

更奇特的一幕发生了,全村所有的陶瓮,竟在一夜之间尽数倾倒,米粒洒落泥中,很快便被成群的雀鸟啄食一空。

村民们扼腕叹息,以为是触怒了天神。

可数日之后,田间的稻穗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每一株都异常饱满。

而那穗粒在田埂上排列的形状,竟隐约勾勒出当年陈默传下的“续火歌”第九轮回的轨迹!

韩九的孙儿抚摸着温热的土地,喃喃道:“不是我们在守田,是土地……还记得谁曾为它唱过歌。”

山巅之上,陈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四方村落,炊烟袅袅,或直或卷,或浓或淡,彼此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广袤天地间流动的、无形的棋局。

棋盘已成,棋子自弈。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身上最后一件属于“陈默”这个身份的旧物——那枚曾用以签到,早已化作符灰的残卷。

他走到溪边,松开手指。

那片墨色的灰烬轻飘飘地落入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它随着溪流奔涌而下,途中被一块新生的苔藓吸附,墨迹缓缓化开,最终成了那片绿意上的一抹底色,再无痕迹。

至此,陈默一身,再无外物。

晨雾中,一只海鸟从他头顶掠过,双爪空空,唯有清晨的风穿过它的趾隙,发出一声极轻、极淡的哨响。

像一句无人听见,却始终存在的回答。

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圆满笼罩了他,仿佛连灵魂都融入了这天地,随波逐流,自然而然。

然而,就在这份圆满抵达顶峰之际,一个念头如同冰锥,无声地刺入了他圆融自洽的心境。

他教会了这片天地如何自省,如何演化,如何为了整体的和谐而“优化”掉一切冗余。

风暴藤被淘汰了,因为它不再是最高效的预警方式。

旧的阵法被遗忘了,因为大地有了自己的节律。

那么……他亲手创造的、第一个、也是最不“自然”的奇迹之地——那座曾汇聚了无数天材地宝,以人力强行催生出万千异种的“灵苔谷”,在这片追求极致“自然”与“和谐”的天地眼中,又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