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你立碑,我种树(2/2)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看看那行字,又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口,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化为一丝了然。
他们默默地用清水洗去血迹,各自散去。
翌日,那行字被更小的孩童用薄纸拓了下来,歪歪扭扭地刻在了学堂的后墙上,竟成了村里最流行的谜题游戏。
万物复苏,怪事频出。
程雪的小孙女跟着韩九巡查田地,发现田埂边那口被传为“智源井”的废井旁,竟堆满了纸钱香烛。
原来不知谁传说,曾见井中冒出过象征文运的绿芽,便引来附近乡绅设坛祭拜,祈求“文曲显灵”,保佑家中子弟科考高中。
小姑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次日,她提着一个竹篮来到井边,里面是昨日蒸饭时火候没掌握好,蒸得半生不熟的半筐米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这些馊饭尽数倒入井中。
“灵井不嫌馊饭,”她学着陈默的口气,脆生生地说,“就像庄稼不挑肥瘦,能吃的,就是好肥。”
几日后,奇迹发生了。
那口死水井中浮出细密的气泡,竟引来了溪流中的鱼群聚集。
有村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下网捕捞,竟拉上来满满一篓活蹦乱跳的银鳞。
自此,再无人来井边焚香,反而形成了新的习俗。
家家户户将吃剩的米粒碎屑投入井中,谓之“养水积福”。
小姑娘蹲在井沿,看着水中穿梭的鱼影,咯咯直笑:“原来最灵的祷告,是让人少饿一顿。”
另一边,李昭阳的铁匠铺也成了传说之地。
山外有流言,说“兵主令”已于此地铁炉中现世,乃真龙天子起于草莽之兆,竟已有活不下去的流民开始集结,欲寻那位“执令之人”,共谋大事。
李昭阳听闻,只是冷笑一声。
他命徒弟将一柄新铸的犁头烧得通红,那熔炉里翻滚的铁水再次泛起诡异的紫光,篆文隐现。
他看也不看,直接抄起犁头,狠狠浸入冰冷的淬火水中。
“滋啦——”一声巨响,白雾升腾,所有紫光瞬间熄灭。
当晚,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打谷场上,用那锋利无比的犁尖,在沙地上划出一幅当年在边关血战时用过的战阵图。
忽然,一阵夜风卷过,将场边堆积的麦糠吹得漫天飞舞,竟不偏不倚,恰好填满了图中“伏兵位”的那个角落。
李昭阳凝视片刻,猛然起身,吹响了尖利的骨哨,召集村中猎户:“今夜巡山,防野猪下山毁秧苗!”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持着火把刀叉,跟着他出发。
队伍行进的路线,竟与沙地上的阵图走向分毫不差。
三日后,一群硕大的野猪果然从深山冲出,却一头撞进了猎户们早就布好的陷阱与包围圈中,被尽数驱赶。
一个年轻猎户惊叹道:“昭阳叔,你连风吹的方向都算准了?”
李昭阳拍了拍身旁的犁头,那粗糙的铁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是它比我更懂这片土地的地气。”
清明过后,韩九率众植树早已完毕,唯独山脊风口处,一株最瘦弱的幼柏被遗露下来,孤零零地立着,眼看就要被烈风吹干。
韩九默默背着水桶,每日往返崎岖山路,为这株无人问津的树苗浇水。
第七日清晨,陈默从山路经过,见韩九竟倚着那株幼柏昏睡过去,清晨的寒露在他粗布衣衫的肩头凝结成一层薄霜。
陈默没有惊动他,只是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旧蓑衣,轻轻为其披上。
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干瘪至极的稻种——正是三年前,韩九在饥荒中退还给他的那一粒。
他蹲下身,在柏树的根部刨开一个小坑,将这枚承载着希望与承诺的种子,郑重地埋入土中,再用手掌轻轻压实。
当夜,雷雨交加,电光撕裂天幕。
正在屋中打坐的陈默身躯猛地一震,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丹田气海中那股苦修多年、与大地共振的浑厚真气,竟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顺着四肢百骸,毫无阻碍地离体而去,渗入脚下潮湿的土地,再沿着千万条脉络,融入了整片山林。
丹田,前所未有地空荡。他失去了力量。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太庙深处,那数百座供奉着大周历代先帝的牌位,竟在同一瞬间,发出了“嗡”的一声轻颤,随即又归于死寂。
无人察觉,在太庙正中央那尊象征江山社稷的九州鼎内,一粒不知何时落入的尘埃,竟悄然生根发芽。
那细嫩的绿芽沿着冰冷的鼎腹,执拗地向上攀爬,最终在鼎口双耳之间,于这寂静的深夜,悄然开出了一朵细微如米粒的、纯白的小花。
一个负责洒扫的年迈宫人拂晓时巡视至此,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白色,只当是沾染的灰尘,便伸出指头,随手一弹。
那朵小白花被弹落阶前,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翻滚了两下,被一阵拂晓的微风卷起,飘出高高的宫墙。
无人知晓,那是这片压抑的土地上,第一粒随风飘远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