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末日皇商(1/2)
1912年6月初,天津醇亲王府私产宅院内,醇亲王载沣代表大清皇室,酝酿进行着一场看似寻常却暗流涌动的邀约筹备中。
天津卫的清晨,薄雾未散,街道上已有零星的行人。今日,这座平日里颇为低调的宅院,却悄然热闹了起来。
辰时末(约9:00)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板上,宅院大门缓缓开启管事王忠站在门侧,看着陆续抵达的六家皇商东家。
这些曾经也曾一时声名鹊起的商号东家,如今个个神色谨慎,连脚步都放得极沉稳。
见客至,便微微躬身,引领入内。
陈东家,这边请。王忠微微躬身,命小厮将第一位到访的福瑞祥东家陈祥引入内厅。
他身着藏青色绸缎长衫,面容沉稳,身后跟着两名心腹伙计,各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陈祥步伐从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眼底却藏着几分深沉。
陈祥抬头环顾四周,只见厅内陈设依旧奢华,却少了往日的热闹。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掌,又想到昨日连夜做的准备,应该足以应付。
第二家抵达的,是“同裕和”东主——何贤,紧随福瑞祥东家而来。
第三家抵达的,是“聚源钱庄”东主——张广泰。
他独自一人前来,身着素色长衫,举止儒雅,但眼神锐利。
聚源钱庄虽非天津最显赫的皇商,却在天津金融市场上颇有影响力,祖孙三代都在尝试学习外国银行模式。
张广源向来谨慎,今日独来独往,便是不愿与他人同谋,以免受制于人。
第四家抵达的,是“泰和昌”东家——王守业,还有一同抵达的“康正泰”东主——赵天成。
这二人笑容满面,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宴会,二人一早会合商暗中商议过,今日来此,绝非单纯赴宴,而是要探一探醇亲王的底细再做打算。
最后抵达的是“广源号”东家——孙广缘,步伐轻快,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意,但眼底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今日来此,既是做生意,也是观望风向。
巳时初(约9:10)
不一会儿,六家商号的东家陆续到齐,众人齐聚宅院的内厅。
厅内陈设考究,依旧奢华,正中一张紫檀木圆桌,左右各摆放着四把太师椅。醇亲王载沣尚未现身,但厅内已备好香茗、点心,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同裕和的何东家、泰和昌的王东家、康正泰的赵东家......这些曾经与内务府关系密切的商人,如今见面时只是礼貌性地拱拱手,再无往日的亲密。
众人表面客套,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诸位,王爷稍后就到。王忠站在厅中央,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今日请各位来,是王爷有要事相商,定叫各位满意而归。
商号东家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都忽视了管事王忠的言语,却没人率先开口。他们都在盘算着:这位已经失去倚仗的前清王爷,究竟想干什么?这般情形还要拿乔吗?
福瑞祥东家陈祥落座后,微微颔首,与何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昨日曾私下商议,今日来此,要先看其他人态度,再决定如何应对。
今日若载沣提出合作,他们便以“观望时局”为由,暂不表态,但若条件优厚,也不排除合作可能。
孙广源则笑着拱手,向众人寒暄:“诸位,今日能在此相聚,实乃幸事。醇亲王今日邀我等前来商议善后事宜,想必各位自有万全准备。”
孙广源表面热情,实则准备了两套说辞——若载沣许诺利益,他便顺势而为;若形势不利,他随时准备抽身,甚至转向南方。
张广泰冷哼一声,淡淡道:“孙东家倒是会说话,不过今日王爷相邀,恐怕善后事宜,难以善了,哪里有孙东家说的那般简单。”
赵天成咧嘴一笑,拍案道:“管他呢!王爷既邀请了咱们来,总得有一二说法,你说是不是?”
二人皆看向站立一旁的王管事。
赵天成表面热情,实则准备了两套说辞——若载沣许诺利益,他便顺势而为;若形势不利,他随时准备抽身,甚至转向南方商人合作。
何贤则始终含笑不语,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似乎对众人的交锋毫不在意。最是圆滑,今日来此,既不轻易表态,也不得罪任何人,只等局势明朗再做决定。
不一会儿,厅外传来脚步声。
众人立刻起身,整理衣冠。只见醇亲王载沣缓步走入,大清朝虽已倒台了,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仍在。
王爷。众人齐声躬身行礼。
载沣微微颔首:诸位能按时赴约,本王心甚慰。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载沣在主位坐下。他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皇商东家,最后落在近首的陈祥身上:陈东家,听说贵号最近在天津卫生意异常红火?
陈祥一怔,随即笑道:回王爷的话,是小本生意,不敢惊动王爷。
载沣笑了笑,没再追问。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切入正题:今日请各位前来,是为了商议皇室与诸位商号多年往来的合作善后事宜。
厅内气氛顿时凝固。商号东家们都明白,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议题。
载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诸位,本王今日并非只是为了追究前尘往事。他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大清虽已逊位,但皇室与诸位的情分,总要有个了断。
载沣话音刚落,福瑞洋行的陈东家便率先开口:王爷,老朽斗胆,不知这如何度量?......
陈东家不必着急。
载沣抬手示意,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本王知道,这些年皇室与诸位的往来,或有不清之处。今日请各位来,就是要当面说清。
泰和昌的王东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很简单。载沣直视众人,皇室与各位交集的资金往来,该结算的结算,该交割的交割。
聚源钱庄东家张广泰突然插话:王爷,我等商号与内务府的账目,向来是......牵扯颇深。
只怕清理起来颇要费一番功夫!
无妨!现如今本王与皇室有的是时间,慢慢同诸位理清关系。
张东家!康正泰的赵东家悄然提高声调,王爷尚未发话,你我岂敢妄议?他转向醇亲王,恭敬道:王爷,老朽以为,当先行清理内务府直辖产业后,我等再行商议可好?
厅内气氛骤然一紧。
王忠敏锐地注意到,众位商号负责人都绷紧了身子,手掌都不自觉地摩挲着——有人攥紧了茶杯,有人按着椅子,还有人指尖轻敲着案几。
王爷放心,同裕和的何老板连忙表态,小号向来最重信誉,一切按照规矩来。
只是……
何老板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王爷明鉴啊!老朽一族,自乾隆爷年间蒙皇恩眷顾,得以效力内廷,此乃祖上荣光,小人日夜不敢忘怀。每每念及昔日为宫内办差,绸缎如云,貂皮如山,那真是盛世气象啊!到如今以历七朝......
何老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皇商凭证令牌,向醇亲王载沣进行展示,这可是我何氏一族满门的荣耀啊!这贸然割弃怎不叫人痛心疾首啊,不知何时才能......
“可自打道光爷往后,这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洋务兴起,西洋的呢绒、东洋的洋布,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价钱比咱们土布还便宜,花样还多。咱们祖传的手艺、老派的绸缎庄、皮货号,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是小人不用心,实是洋商有轮船、有银行,本大利厚。他们一来,直接把咱们的江南织造、山西皮货的生意抢去了大半。宫里早年喜欢的江宁宁绸,现在……现在都没几个作坊能织了,工匠都跑去洋务工厂了。”
现如今单说小人商号,南北关店不下数十家,如今只在京津艰难维持一二商号。
“皇上在的时候,咱们有免税的特权,尚可维持。可如今民国新立,厘金关卡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洋货却还能享受协定关税,税比咱们低。这……这简直是逼死咱们这些老商号啊!”
“如今时兴的是股份公司、银行汇票。咱们这种靠祖辈信誉、慢慢悠悠的传统商号,周转不灵,借贷无门。”
“钱庄票号倒的倒,跑的跑,想拆借点银子渡过难关,比登天还难。实在是入不敷出,连伙计的薪俸都欠了几个月了。”
“不瞒王爷,当年也有日本洋行来找过小人,许以重利,让小人把最好的皮货、绸缎卖给他们。”
“但小人想着,宫里用的东西,岂能流入外邦? 一口就回绝了!如今想来,若是当时……唉,说这些也无用了,能为皇上尽忠,是小人的本分,绝不后悔!”
“为了维持给宫里的供应,不敢耽误皇差,这些年小人早已是砸锅卖铁,垫光了祖辈积攒的本银。”
“前年为了宫里要的那批急料,更是把小人的祖田都抵押给了外国银行。如今……如今实在是油尽灯枯了。”
“王爷今日相邀,小人羞愧万分,自知无地自容。若能回到二十年前,小人就是当了裤子,也绝不让皇上为难。”
“可如今……万望王爷体恤小人艰难,回禀皇上,念在小人祖辈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垂怜恩免了吧!”
小人商号这般光景,诸位亦有同感!
是吧!
何老板哭诉着说完,目光扫视着在厅内的众多皇商东主。
是啊是啊,王爷!咱们都在勉力支撑而已。众人亦是附和,流泪哭诉。
何老板复又诚恳的向醇亲王载沣表示,王爷真有意让商号与内务府澄清账目,还望皇上,皇太后体恤小人啊!
如今小人商号账面已尽是些亏空的账本了。
何老板此时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往日里算盘般精明的嗓音,此刻只剩破了风似的哽咽,每一声都沉得像压了一生的无奈,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
这同裕和东家何老板早已做出布置,真是两相对账,会拿出几本特意做“亏”的账本,上面满是“洋商冲击,货品滞销”、“垫付宫款,难以回收”、“新税频增,成本陡升”等条目。
面对醇亲王载封的提议,何老板始终强调“忠诚”与“历史”,试图让皇室在道义上无法强行逼迫。
何老板表面上是乞求垂怜,实际上是为了堵住醇亲王的索要之口。“不是不想给,是实在拿不出来了。如果您非要逼我,那只能逼死我这个忠臣,对皇室的声誉也无益。”
何老板希望通过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能让王爷觉得“自家确实艰难,强逼也无油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从而实现“不割肉、不伤情、平安落地” 的最高目地。
醇亲王载沣看着这熟练的表演,虽说料想过种种场景,不过面对这般哭穷场景,倒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够了。载沣终于开口,声线沉得像浸了冰的砚台。他抬眼扫过众人,眉峰微蹙,诸位方才说的经营艰难,本王听得真切。可这经营如何艰难,咱们心里都有本账。
同裕和东家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载沣抬手止住:不必装可怜,各位如今依旧锦衣玉食,好不自在。
众人脸色骤变。他们原以为哭穷能博同情,却不想他们的底细哪里瞒得住?
本王请各位来,不是听你们喊冤。
载沣放下茶盏,指节在案上敲出清脆的响,是要议个章程——这些年,你们借着皇室的特许经营权赚了多少,借了内务府多少银子,又借皇家挡了多少是非。
载沣目光如刀,如今大清虽改了国号,这些旧账,总不能一笔勾销。
聚源钱庄张广泰强撑着冷笑:王爷这是要算总账?
算账不敢当。载沣语气稍缓,却更显压迫,是要定个了断。特许经营如今没了;但采购代理的旧约,该履行的履行;至于金融借贷......他顿了顿,本息两清,本王绝不为难。
厅内死寂。商号东家们明白,——载沣早将算盘打得明明白白。
王爷......聚源钱庄东家赵天成试探着开口,小号这些年确实艰难,能否......暂缓?
当然,本王不是逼迫诸位,两方账目清对后,按照规矩办,要么......他目光扫过众人,自有民国政府替本王上门。
把你们这些年挪用的款项,从前与内务府两相勾结虚构的款项,可千万别想着隐瞒。
诸位多少也听了些风声,本王来天津之前,皇室幸得民国政府协助,这才将内务府清理了一番。这有多少的账本?官员的认罪诉状账册,可记载的清清楚楚。
商号东家们额头渗出冷汗。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醇亲王不是软柿子。所谓,不过是换个说法的清算——既要保住皇室的体面,也要割他们的肉。
商号东家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趁机落井下石,更不要肆意妄为。
“本王诚心相邀,绝非强硬逼迫诸位追讨款项,而是代表皇室,来了却一桩延续百年的香火之情。”
“皇室与诸位商号的祖上,那是休戚与共的关系,岂是寻常买卖?”
“如今时移世易,皇上心里还挂念着你们这些老臣呢,特命本王前来探望,看看有什么难处,同时,也把这层关系理一理,免得日后说不清楚,反伤了这份情谊。”
“何东家您说的洋货冲击、生意难做,皇上在宫里何尝不知?何尝不痛心!这大清国的基业,都与诸位息息相关。如今皇上暂居一隅,其艰难,恐百倍于诸位。皇上念及的,是雪中送炭的老交情,而非锦上添花。”
“何东家,您说的亏空,本王完全理解。只是……咱们关起门来说句体己话,往年里,内务府的账目,十两报千两的事儿,大家心照不宣。”
“如今不要您千两,只求在这十两的本银里,能收回三四百两,让皇上太后看见,老交情是靠得住的。这难道不是给您的子孙后代,积攒一份在新朝也无人可指摘的清白名声吗?”
“民国是成立了,可这北京城、这北方的局面,谁说得准呢?皇上毕竟是皇上,在万千遗老遗少心中,仍是正统。”
“况且民国政府,无论是南方亦或是袁大总统坚守礼法,遵循退位条件,优待皇室,还是颇有分量。”
“今日您结下这份善缘,他日若有什么风波,皇上的一句‘此乃忠义之士’,或许就是这商号的护身符。”
“诸位说,是也不是。”
醇亲王载沣笑着扫视众人,却都闭口不言,跟随着何东家掩面哭诉,以示表达相同境遇。
载沣要让众人明白,完全不给钱意味着彻底得罪皇室,可能在未来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如民国政府协助追查前清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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