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午后阳光里的长谈(1/2)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缓慢而黏稠地流淌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夏语乖巧地搬过那张木质方凳,凳面被阳光晒得微温。他将凳子轻轻放在江以宁的病床边,然后端正地坐下。这个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江以宁银白鬓角上细微的汗毛在光线中泛着柔光,近到他可以闻到老人身上那股混合了草药、旧书和淡淡消毒水的气息——那是岁月与病痛交织而成的独特味道。
江以宁静静地看着夏语,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如刀,也不再带着审视者的疏离。此刻,他的眼神像秋日午后平静的湖面,深不见底却不再冷冽,反而泛着一种近乎慈祥的柔光。或许是因为夏语刚刚那番关于“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的论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沉寂多年的角落;或许是因为少年眼中那种未经世故却坚定执着的光芒,让他看到了年轻时的某种影子。
病房里安静极了。窗外那两盆吊兰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长长的叶尖划过玻璃窗,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像是时间流逝时最轻柔的脚步声。远处,不知哪个病房正在煎药,陶罐与炉火接触时发出的滋滋声隔着墙壁隐约传来,那声音规律而绵长,带着某种古老而安神的韵律。
“夏语,”江以宁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和,像是经过砂纸细细打磨过的老木头,粗糙中透着温润,“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兀。夏语微微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他挺直腰背,双手依然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清澈地迎向江以宁的视线。
“我今年十六了,江老。”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十六……”江以宁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咀嚼着一枚青涩却饱满的果子。他缓缓向后靠去,调整了一下背后的枕头,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然后,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金黄的银杏树梢,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在回溯漫长的时间之河。
“十六,”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感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
阳光恰好在此刻移动了一寸,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他苍老的侧脸上。那光线如此明亮,将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是岁月用风雨和悲欢雕刻出的地图。但此刻,在这温暖的阳光下,那些皱纹不再显得沧桑,反而像年轮般记录着一棵大树曾经历过的所有季节。
“怪不得,”江以宁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看向夏语,嘴角浮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微笑,“怪不得能说出那样一番……激昂的话语。”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那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居高临下的评判,只有一种长者对晚辈的真切欣赏——就像园丁发现了一株意外破土而出、却姿态独特的幼苗。
夏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颈,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特有的、略带羞涩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如同被山泉洗过的石子,在午后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窗边的张翠红看到这一幕,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眼中突然泛起的湿意。作为老师,她太清楚江以宁的性格了——这位老校长向来以严格、不苟言笑着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直接的赞许,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要难得。而夏语这孩子,真的做到了。
病房里的气氛完全变了。如果刚才还带着申请者与审批者之间的紧张博弈,那么此刻,已经变成了一老一少之间自然而温暖的对话。阳光继续在房间里移动,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无声的时钟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江以宁调整了一下盖在腿上的毛毯,那双苍老却依然有力的手将毯子边缘仔细抚平。然后,他看向夏语,眼神恢复了那种探究的专注,但不再有压迫感。
“除了你提到的那些,”他缓缓问道,语气像是在与同事讨论一个教学方案,“多媒体教室给到你手上,还有别的作用吗?”
这话问得很巧妙——“给到你手上”,而不是“给到文学社手上”。
张翠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用词差异。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江以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太了解这位老领导的习惯了:他向来公私分明,极少会因为个人欣赏而给予特殊对待。可刚才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如果最终批准,那也是因为夏语这个人,而不单单是因为文学社这个组织。
她看向夏语,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欣慰,也有隐隐的担忧。被江老这样看重,是难得的机遇,却也是沉重的责任。如果夏语把握不好,如果后续执行出了问题,那么江老今日的信任,就会变成明日最严厉的失望。
夏语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话的深意。他坐得更端正了些,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轻松变得认真。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扇小小的阴影,显示他正在认真思考。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被吹落几片,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有一片正好粘在玻璃窗上,像一枚小小的金色书签。病房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草药香——大概是哪个病房的药煎到火候了,那股苦中带甘的气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与阳光温暖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
夏语思考了大约半分钟。这半分钟里,病房安静得能听到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江以宁的呼吸缓慢而略带嘶哑,是老年人的节奏;夏语的呼吸清浅而均匀,像初春山涧的溪流;张翠红的呼吸最轻,她几乎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这场重要的对话。
“江老,”夏语终于抬起头,眼神明亮而坦诚,“其实除了可以提高空置多媒体教室的使用率,还有提高学生对教学方式的新感受之外……更具体、更创新的用法,我现在确实想不到太多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局限,没有为了讨好而夸夸其谈。这种诚实反而让江以宁微微点了点头。
“但是,”夏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我知道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只有将这些教室真正使用起来,让设备运转起来,让知识流动起来,它们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否则,再先进的设备,放在那里落灰,也不过是一堆昂贵的废铁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以宁的眼睛,真诚地问道:“您说对吗,江老?”
这话说得简单,却直指核心。
江以宁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阳光在他银白的头发上跳跃,像是给他的头顶戴上了一顶金色的冠冕。他的眼神有些深远,像是穿过了眼前的玻璃窗,穿过了医院围墙,穿过了漫长的时光,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时刻。
“用起来才有它的价值吗……”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好像……你说的也是对的。”
这句话里,带着某种迟来的领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张翠红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遗憾。她知道江以宁当年是学校推动教学现代化的主力,那些多媒体教室的引进,耗费了他无数心血。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设备进来了,使用率却始终上不去。这大概是他教育生涯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
江以宁慢慢转回头,重新看向夏语。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有回忆,有感慨,还有想要倾诉些什么的冲动。
“以前啊,”他缓缓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本尘封多年的日记,“我总是觉得,引进多媒体教室,除了完成国家的一些政策改革任务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多提供一些教学方式给老师们选择。教育嘛,总要与时俱进……”
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可现实呢?现实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不是老师们不愿意用,而是用多媒体教学,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准备新的教案,去制作课件,去熟悉设备操作。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背后可能需要四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无奈,那是理想主义者面对现实困境时特有的无力感。
“老师们也是人,也有家庭,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白天要上课,要批改作业,要处理班级事务,晚上还要备课……如果把太多精力分散到多媒体教学上,对老师来说是巨大的负担,对学生来说,如果老师因此疲于奔命、教学效果打折扣,那也是得不偿失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沉重,像是一片落叶缓缓坠入深潭,荡开一圈圈无奈的涟漪。
阳光继续移动,现在正好照在床头柜上那套紫砂茶具上。深褐色的壶身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白瓷小杯边缘闪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壶嘴里似乎还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茶香——那是江以宁上午泡的铁观音,此刻余温尚存,香气未散。
江以宁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夏语脸上,那双虽然苍老却依然清澈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某种期待的光芒——那是师长在向学生请教问题时特有的、平等而真诚的目光。
“对于这个问题,”他认真地问道,语气完全像是在与一位同行探讨,“你有什么看法吗?”
一旁的张翠红听到这句话,惊讶得几乎要屏住呼吸。
她太了解江以宁在教育界的地位了——从教近四十年,带出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发表的论文被收录进师范院校的教材,连现任校长骆志辉都是他当年的学生。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前辈,竟然会用如此平等、如此真诚的口吻,向一个十六岁的高一学生请教教学问题?
这不只是破例,这几乎是……颠覆。
张翠红看向夏语,眼神复杂。她既为夏语感到骄傲——能赢得江老这样的尊重,是多少教育工作者梦寐以求的;同时又为他感到担心——江老的问题如此深刻,如此现实,夏语一个高中生,能给出有见地的回答吗?如果回答得不好,会不会让刚刚建立的良好印象大打折扣?
夏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分量。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一次,他思考的时间更长。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三种声音:远处持续的煎药声,窗外偶尔响起的鸟鸣,以及三个人轻浅不一的呼吸。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爬行,从夏语的脚边移到了凳子腿旁,将木头纹理照得清晰可见。那光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缓缓旋转、上升、下落,像是微观世界里的星辰运转。
终于,夏语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少年人激昂的明亮,而是多了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江老,”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其实您刚才已经说出了问题的关键——兴趣。”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
“您说,兴趣是学生的第一任老师。这句话,我深有体会。其实不只是学习,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只有对这个东西真正感兴趣,人才会愿意投入时间、投入精力,甚至不计代价地去钻研它。”
夏语说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膝盖上比划着,那是他沉浸于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就像现在的学生打游戏一样。为什么那么多同学会像着了魔一样,前赴后继地去玩游戏?甚至熬夜、逃课、省下饭钱去买点卡?”
他提出了一个当下教育者最头疼的问题,却用了最平实的语气。
“不是因为游戏本身有多高明——虽然确实有很多设计精妙的游戏——而是因为,在游戏里,他们能获得现实中难以获得的成就感、满足感和归属感。”
夏语的眼神变得深邃,像是透过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游戏有明确的目标——通关、升级、获得装备;有及时的反馈——打败一个怪物立刻获得经验,完成一个任务立刻得到奖励;有公平的规则——只要你努力练习、研究策略,就一定能进步;还有社交的属性——可以和朋友们组队、配合、分享胜利的喜悦。”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每个点都切中要害。
“而这些,”夏语看着江以宁,语气诚恳,“不正是我们理想中的学习环境应该具备的吗?”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江以宁心中荡开了层层涟漪。老人放在毛毯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眼神明显亮了起来。
夏语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我家人常在我面前说一句话,”他模仿着长辈的语气,惟妙惟肖,“‘如果你学习的精力有你玩耍的精力一半,那么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那么差了。’”
这话说得太真实,太有画面感,连窗边的张翠红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哪个老师没跟学生说过类似的话呢?
江以宁听到这里,却突然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
“你的成绩……”他迟疑地问道,“很差吗?”
这话问得直接,却带着长辈真切的关心——他显然把夏语举的例子当真了。
夏语一愣,随即脸“唰”地红了。他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动作充满了少年人的窘迫和可爱。
“没有没有!”他急着解释道,“江老,您误会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成绩……还可以的!”
他越解释脸越红,到最后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噗嗤——”
一旁的张翠红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但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一边笑一边摇头,眼神里满是“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的宠溺。
江以宁看着夏语窘迫的样子,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慢慢漾开了一个笑容——不是之前那种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而是一个真实的、开怀的笑容。那笑容让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阳光融化冰雪,露出了底下温暖的土地。
“哈哈哈……”江以宁笑出了声,虽然因为身体原因笑声不大,还有些气短,但那笑声里的愉悦是真实的,“你啊你……打个比方也不说清楚,害我以为你真成绩不好呢!”
夏语红着脸,嘿嘿地傻笑着,那模样哪还有半点刚才据理力争的锋芒,完全就是个被长辈调侃后不好意思的大男孩。
笑过之后,江以宁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认真。他看着夏语,语气温和但郑重:
“不过说真的,学习是你的正事,这是第一位的。可不能因为社团活动、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学业。知道吗?”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是一个长者对晚辈最朴素的叮嘱。
夏语立刻收起笑容,坐直身体,认真地点头。
“江老,您放心,”他的声音很坚定,“我一定会平衡好的。该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该做事的时候全力做事。”
这话说得简单,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担当。
一旁的张翠红见状,也适时地插话道:
“江老,您真的误会了。夏语的成绩虽然不是那种出类拔萃、名列前茅的,但也很不错,稳定在年级前五十名之内。而且这孩子特别懂得时间管理,从来没因为社团活动影响过学习。”
她为夏语作证,语气里满是自豪。
江以宁听到张翠红的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夏语身上又停留了片刻,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少年。
“年级前五十……”他低声重复,随即笑了笑,“嗯,虽然不算顶尖,但已经很不错了。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而且我知道,你身上还担着学生团委副书记的职务,又是文学社的社长。对于我们实验高中来说,学生身兼这两个重要职务,是创校以来的头一遭。将来学校会不会沿用这种方式,目前还不好说……”
江以宁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夏语。
“但就现在来看,就你目前的表现来看,我觉得……这个尝试是值得的,你也是称职的。”
这话说得不轻。
张翠红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她太清楚江以宁在学校的地位了——虽然现在病休,但只要他回到学校,依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对夏语来说,不只是肯定,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和支持。
夏语显然也明白这话的分量。他没有得意,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更加郑重地欠了欠身。
“谢谢江老的肯定,”他的声音里透着感激,也透着压力,“我会更加努力的,不辜负您的信任。”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一些。现在,那温暖的光斑正好落在江以宁盖着的毛毯上,将米白色的毯子染成了一片柔软的金黄。毯子边缘绣着的简单花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那是医院统一的样式,却在此刻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病房里的气氛越来越融洽。草药香、茶香、阳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放松的氛围。就连远处煎药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不再单调,反而像是为这场对话伴奏的背景音。
张翠红看着这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她毕竟是老师,考虑问题更加周全。趁着气氛正好,她抛出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其实江老,”张翠红斟酌着用词,语气尽量随意,“我记得学校以前是没有这种先例的——学生同时担任团委副书记和社团社长。为什么这次会破例呢?总不会真的像李明山副校长说的那样,单纯是为了学校更好地管理社团吧?”
这话问得很巧妙。既引出了话题,又没有显得太刻意。
江以宁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些回忆,有些感慨,还有些……自豪?
“当然不是,”他缓缓摇头,语气变得悠远,“其实……这个想法,最早是我提出来的。”
“什么?!”
张翠红和夏语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两人震惊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尤其是夏语,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机缘巧合下被选中,或者是学校一时兴起的尝试,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破例”的源头,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
阳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震惊,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都仿佛凝固了一瞬。病房里那些飘浮的尘埃在光柱中停止了旋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以宁显然很满意两人这样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是一种“我就知道你们会吃惊”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
“很意外吧?”他笑着问,眼神在张翠红和夏语脸上来回移动。
夏语愣愣地点头,嘴巴微微张着,完全说不出话来。张翠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瞪大眼睛看着江以宁,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老领导。
江以宁不急着解释,而是缓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紫砂壶,轻轻摇了摇,发现里面还有茶水,便倒了小半杯在白瓷杯里。那茶水已经凉了,但他毫不在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喉,他满足地舒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两人,眼神变得深远,像是要讲述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大概……是三年前吧,”江以宁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特有的温柔质地,“那是我还没有生病,还在学校正常上班的时候。”
窗外的风又大了些,吹得银杏叶子“沙沙”作响,有几片终于坚持不住,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其中一片金黄的叶子正好粘在玻璃窗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枚天然的书签,标记着这个即将被讲述的故事。
“当时学校开行政会议,讨论学生组织的改革问题。”江以宁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穿过了时间,回到了那个会议室,“大家提了很多方案——有的说要加强学生会权力,有的说要精简社团数量,有的说要引入校外资源……”
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但那些方案,我都不满意。”
江以宁的语气变得坚定,那是他作为教育者一贯的执着。
“远的不说,就拿我们垂云镇的高中教育现状来说吧。所有的学校,重视的都是什么?成绩,成绩,还是成绩。”
他重复了三遍“成绩”,每说一次,语气就更重一分。
“学校之间比升学率,老师之间比平均分,学生之间比排名……好像只要成绩好了,一切都好了。只要学生能考上名校,能为学校争光,那就是好学生,学校就是好学校。”
江以宁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痛心。
“久而久之,这种风气就形成了。所有的学校,挑学生看成绩单,评价老师看班级平均分,考核校长看学校升学率。对于那些有特长、有兴趣爱好的学生,不是被说成‘不务正业’,就是被贴上‘不入流’的标签。”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苍老的手紧紧抓着毛毯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可是在我看来,”江以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语气依然坚定,“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啊!他们只是……只是特点不同而已。”
他看向夏语,眼神里充满了教师对学生的理解和包容。
“有些人天生就比较会读书,坐在教室里听讲、做题,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也有些人,他们可能不那么擅长书本学习,却在其他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可能是音乐,可能是绘画,可能是运动,也可能是像夏语你这样,在组织协调、创新思维上有特长。”
江以宁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掏出来的。
“术业有专攻,不是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教育的意义,不就是发现每个孩子的长处,然后帮助他们把长处发挥到极致吗?为什么非要逼着所有人走同一条路,用同一把尺子去衡量所有人呢?”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夏语静静听着,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共鸣。他想起了自己——如果不是学校给了他团委副书记和文学社社长的平台,他可能也只是一个成绩中等偏上的普通学生,那些组织能力、创新思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展现。
张翠红也深深动容。作为语文老师,她见过太多有文学天赋却因为理科成绩不好而被埋没的学生;也见过太多只会死读书、却没有任何特长和兴趣爱好的“好学生”。江以宁说的,正是她多年教学中最深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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