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名士的客厅(2/2)
众人依依散去。江氏送至二门,柔声道:“夫君早些安歇,莫要太过劳神。”
胡适之温言道:“夫人先睡,我稍后便来。”
待客厅空寂,他脸上那份悲天悯人的神情瞬间褪去。快步走回内室,对镜卸下鹤氅,换上一件深灰色不起眼的布袍,又往脸上抹了些许黄粉,遮去那过分光洁的肤色。
“轿子备在后门?”他问管家。
“备好了。嫣红阁那边也打点妥当,说是新来的清倌人唤作‘墨琴’,不但琴棋书画俱佳,还……还懂胡公新近推崇的泰西哲学。”
胡适之嘴角勾起一抹笑:“哦?那倒要见识见识。”
小轿从后门悄然而出,融入邺城夜色。轿帘低垂,看不见里面人神色。
同一片夜色下。
邺城东南角,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里,油灯如豆。
周铄坐在破木桌前,提笔的手顿了顿。纸上已写了几行字,都是日常问候,干瘪得像是账本条目。他最终只添上一句:
“天凉,添衣。”
墨迹未干,他小心折好信纸,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囊,倒出十几枚五铢钱——这是他本月俸禄大半。用另一张纸仔细包好,和信叠在一起。
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三更了。
他想起白日收到的家书。母亲字迹颤抖,说病体愈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他成家立业,为周家延续香火。信末,近乎哀求:“铄儿,王氏女虽非你心仪,然性情温良,家世清白。母恐时日无多,但求见你成礼,死亦瞑目……”
他闭了闭眼。
成婚那日,他穿着借来的绛红深衣,与盖头下的陌生女子拜了天地。洞房夜,他坐在外间,对着红烛看了一夜《赤火纲领》。次日清晨,他对那惶恐不安的新妇说:“婚事非我愿,但既成礼,我养你终老。只是……恕我无法尽丈夫之责。”
女子当时什么表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良久后轻声说:“妾……明白。”
这一“明白”,就是三年。
每月寄钱,偶尔写信,从未归家。族人骂他不孝,母亲怨他心狠,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女子名节重于性命的时代,休妻,等于逼她去死。
油灯噼啪一声。
周铄将信和钱封装好,在封皮上工整写下:“颍川阳翟县,周王氏亲启。”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该是哪个秦楼楚馆仍在欢宴。他吹熄油灯,和衣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看窗外疏星。
夜还很长。
而邺城的另一处,嫣红阁的雅间里,胡适之正抚掌而笑:“墨琴姑娘果然才情不凡!这首《西洲曲》的‘泰西新解’,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女子娇笑,玉手为他斟酒。
酒是葡萄美酒,夜是金粉之夜。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沙哑的嗓音在空巷中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个世界,在同一片夜色下,背道而驰。
一个在锦绣堆里谈论苍生,一个在孤灯下默守一诺。
而历史的天平,正在这看似微小的割裂中,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