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晨炊与尺牍(1/2)

陈晓送来的资料,在客厅茶几上堆成了两座小山。

陆则川没有急着翻阅,

先走进厨房——苏念衾正踮着脚,试图够到吊柜里的米桶。

“我来。”他快步上前,轻松取了下来。

苏念衾回头笑了笑,额角有细汗:“这厨房的设计……吊柜也太高了。”

“下午我让人换个位置。”陆则川说着,拧开水龙头淘米。水是温的,带着些许氯气的味道。河西的水质似乎偏硬,他想起昨晚烧水后壶底那层薄薄的水垢。

厨房很小,两个人站在里面便显得有些拥挤。

苏念衾扶着腰,慢慢挪到灶台另一边,从塑料袋里取出几样蔬菜——是早晨陈晓来时顺便带来的,说是办公厅后勤处给新领导备的“开伙菜”。

“有土豆、白菜、青椒,还有这块肉。”她低头看着,“做点什么简单的?”

“土豆丝,白菜炖粉条。”陆则川接口,动作自然地开始削土豆皮,“河西的家常菜,正好尝尝。”

苏念衾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熟练的刀工——土豆在他手中转动,皮削得薄而连贯。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部队大院时,少年陆则川也是这样在自家厨房帮忙。

时光荏苒,那双手执过笔、批过文件、握过无数人的手,如今重新拿起菜刀,竟没有半分违和。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她轻声说。

“在县里工作时学的。”陆则川低头专注地切着土豆,刀刃与案板碰撞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那时经常下乡,住在老乡家,看多了也就会了。”

土豆丝切得均匀细长,泡进清水里。

陆则川洗了手,开始切肉。

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斜射进来,照在他微微蹙眉的侧脸上。苏念衾靠在冰箱旁静静看着,这一刻,他不是省委副书记,只是一个在陌生城市为妻子准备午餐的丈夫。

“累不累?”他忽然抬头问。

“不累。”她摇头,“就是站久了腰有点酸。”

“去沙发上歇着,我来。”陆则川擦擦手,扶着她走出厨房。

安顿好苏念衾,他重新回到厨房。

白菜洗净、手撕成块;粉条用温水泡上;青椒切丝备用。

这些琐碎的动作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切菜时要专注,火候要掌握,调料要适量——与治理一方竟有几分相似,都需要耐心、细致和对“度”的把握。

油热了,下肉片煸炒。肉香混着葱姜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陆则川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想要了解一个地方,先要了解它的灶台。”饮食是最朴素的地域密码,河西人喜咸、重油、爱炖煮,与汉东的清淡精细截然不同。这背后是气候、物产、历史的综合沉淀。

菜做好时已近中午。简单的两菜一汤摆上餐桌:醋溜土豆丝青脆爽口,白菜炖粉条浓香软烂,紫菜蛋花汤飘着香油的气息。陆则川给苏念衾盛了碗米饭——米是东北米,颗粒饱满,应该是特意准备的。

“尝尝看,可能偏咸。”他说。

苏念衾夹了一筷子白菜,细细咀嚼,然后点头:“好吃。就是味道确实重些。”

“一方水土。”陆则川自己也尝了尝。咸香浓郁,是能抵御严寒的味道。他想起了那些资料里提到的矿工、电厂工人,他们在零下二十度的户外作业后,需要的正是这样实在的、能给身体带来热量的食物。

饭吃到一半,陆则川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是秘书长的短信,确认下午三点办公厅主任会来汇报工作安排。他简短回复后放下手机,没有提那条神秘的警告短信。

“下午有人来?”苏念衾问。

“嗯,办公厅的同志。”陆则川给她夹了块肉,“你好好休息,不用操心这些。”

“我知道。”她微笑,“就是这房子……总觉得空荡荡的。在汉东时,书房的那些书、客厅的那盆君子兰……”

“都会慢慢添置的。”陆则川握住她的手,“家不是房子,是人在哪里。”

苏念衾的手有些凉,他掌心温热。两人静静坐了片刻,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施工声,还有隐约的火车汽笛——河西省城有重要的铁路枢纽,日夜不息。

饭后,陆则川收拾碗筷,苏念衾坚持要帮忙洗碗。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一个洗,一个清,配合默契。温水滑过手指,泡沫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这样平凡的场景,在过去的几年里竟是奢侈。

“医生说下周要去做产检。”苏念衾忽然说,“得找家医院建档。”

“我已经让办公厅联系省妇幼了。”陆则川接过她洗好的碗,用干布擦净,“明天应该就能安排好。我陪你去。”

“你刚来,肯定很多事……”

“再忙也要陪。”他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

碗洗完了,厨房恢复整洁。苏念衾有些倦意,陆则川陪她回卧室午睡。拉上窗帘,房间暗了下来。他坐在床边,等她呼吸渐渐均匀绵长,才轻轻起身。

回到客厅,那两摞资料还在等着他。

这一次,他坐了下来,真正开始阅读。

先是最上面那份《河西省情概览(2023年版)》。彩印的精装本,图文并茂,从地理气候到历史沿革,从资源禀赋到产业布局,一应俱全。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幅巨大的河西省卫星夜景图——东部、北部几个区域亮如白昼,那是主要的矿区、工业区和城市群;而广袤的西部、南部,则大片大片地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城镇如孤岛般闪烁。

“重要的能源原材料基地”“生态安全屏障”“大开发战略支点”……一连串的定位描述映入眼帘。他看得仔细,尤其关注那些图表和数据:煤炭探明储量占全国近七分之一,年产量长期位居前三;火力发电装机容量惊人;

一组对比数据格外刺眼:过去五年,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年均增长15%,增速喜人,但占gdp比重仅从8%提高到12%;而传统能源化工产业占比虽从45%下降到38%,却依然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船大难掉头。”陆则川想起陈晓的话。确实,这不仅仅是经济结构问题,更是数百万人的就业、上千亿的资产、几十年的发展惯性和路径依赖。

他放下省情概览,抽出一份近期省委常委会纪要。会议时间就在他抵达前一周。议题之一是研究部署冬季能源保供工作。

纪要显示,冯国栋省长做了重点发言,强调要“压实责任,确保电煤供应充足、运力畅通、机组稳发满发,坚决守住民生用能底线,为全省乃至区域经济平稳运行提供坚实保障”。讨论中,有常委提出要“统筹保供与转型,加大清洁能源替代力度”,但最终形成的决议更侧重于前者。

另一份书记专题会的纪要,讨论的是几个重大产业项目的落地问题。

其中一个投资超百亿的煤基烯烃升级改造项目,在环保审批环节卡了数月,纪要里要求相关部门“依法依规加快进度,确保项目早日开工,形成有效投资”。陆则川注意到,这个项目的投资方,正是瀚海集团。

他向后靠进沙发,闭上眼睛,让这些信息在脑海中沉淀、碰撞。能源保供是政治任务,无可厚非;传统产业升级是现实需要,也势在必行。

但这两者背后,牵涉的是巨大的利益分配、环境容量、以及未来的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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