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每个人都应该活出独一无二的生命本色,不随波逐流(2/2)
两个男人坐在客厅,茶换了第三泡。
“你这几天看了些什么?”陆则川问。
“看了座城的两个季节。”乾哲霄说,“老城是秋天,叶子黄了,但还没落尽。新城是早春,芽刚冒头,但根还没扎稳。”
陆则川苦笑:“你看得很准。我现在就在这两个季节之间,左右为难。”
“不是为难,是过渡。”乾哲霄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就像河上的渡口,岸这边的人要过去,岸那边的人要过来。你的船,要载得动两边的重量。”
“怎么载?”陆则川身体前倾,
“老城要保留,但基础设施太差,居民生活不便。新城要发展,但代价是割裂,是记忆的流失。还有那些矿工,那些小生意人,那些被时代甩在后面的人……”
“你最近在推光伏电站。”乾哲霄说。
“是。想给老矿区找条新路。”
“去看过现场了?”
“去了。带老矿工们去的。”陆则川眼神复杂,
“他们问我:这东西真能顶用吗?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有用吗?”
乾哲霄沉默片刻:“你怎么回答?”
“我说能。我说他们有用。”陆则川站起来,走到窗前,
“但我心里知道,很难。技术可以引进,资金可以筹措,但人心……最难转变。有些人宁愿守着旧日子苦,也不愿尝试新路子难。”
窗外,雪还在下。路灯的光在雪幕中晕开,像一个个模糊的光晕。
“你知道河西为什么叫河西吗?”乾哲霄忽然问。
“黄河以西。”
“不完全是。”乾哲霄也走到窗边,
“古时候,这里是中原与西域的过渡带。”
“汉人、羌人、匈奴人、回鹘人……都曾在这里生活。你看那些石窟,那些古城遗址,一层叠一层,每个时代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他指着窗外的城市:
“现在也一样。老城是工业时代的痕迹,新城是信息时代的尝试。它们不是敌人,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不同季节。”
“可季节更替,总有些东西要凋零。”
“凋零不是消失,是转化。”乾哲霄转头看他,
“树叶落下,化为泥土,滋养新芽。老矿工的经验,老街坊的人情,老手艺的记忆……这些不会消失,会以新的形式延续。”
陆则川沉思着。
“你在矿坑里对老人们说的话,我听说了一些。”乾哲霄继续说,“你说煤是亿万年前的光合作用,光伏是今天的阳光。这话很好,把断裂说成了传承。”
“但还不够。”陆则川摇头,“他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工作,收入,尊严。”
“那就给他们。”乾哲霄说,
“但给的方式很重要。不是施舍,是让他们在新的位置上,找到自己的价值。那个下棋的郑师傅,他需要的不是一份工作,是一个‘位置’——一个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的位置。”
陆则川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光伏电站的岗位设计,不能只考虑技术需求,还要考虑人的需求。老矿工熟悉设备,可以培训他们做安全巡检。老街坊熟悉人情,可以请他们做社区协调……”
“还有那些小生意人。”乾哲霄补充,
“新城需要生活气息,老城需要商业活力。能不能建一条‘老城记忆’商业街,让那些烧饼摊、豆腐摊、裁缝铺,以新的形式在新城边缘重生?政府可以提供统一改造,降低租金,但要保留老手艺。”
两人越说越快,思路像开了闸。陆则川拿来纸笔,边写边画。
乾哲霄偶尔插一句,总是点到关键。
夜深了,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半张脸,清辉照在雪地上,银白一片。
“哲霄,”陆则川放下笔,郑重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让我看清了,我要做的不是选择题,是连接题。”陆则川指着纸上那些线条,“连接老城与新城,连接过去与未来,连接记忆与希望。”
乾哲霄微笑:“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陪你看了看这场雪。”
苏念衾不知何时起来了,披着外套站在卧室门口:
“你们饿不饿?我煮点面条?”
“我来吧。”乾哲霄站起来,“我会做河南烩面,跟郑师傅学的。”
厨房里传来切菜、烧水的声音。陆则川坐在客厅,看着纸上那些逐渐清晰的构想。光伏电站不只是能源项目,可以是老矿工转型的载体。
老城改造不只是拆迁重建,可以是记忆的传承。
新城发展不只是建高楼,可以是有温度的生活空间。
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三人围坐,吃得简单而满足。
吃完面,乾哲霄要告辞。陆则川送他到楼下。
雪已经停了,地面厚厚一层。月光很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哲霄,在河西多留些时日吧。”
“何处不似曾相识,何处不独一无二?则川,你看这四季更迭、人潮往来,天地岁月何曾为谁驻足?不过瞬息而已。趁此生犹炽,我还想多行一程,多看一眼。闲云野鹤,东篱采菊——这不正是你我当年向往的归处么?”
他笑了笑,声音里有一种经过山水洗练的澄明:
“入世不见踪,隐世不见形。自在即逍遥,如来亦如去。”
“你啊!哈哈!哲霄你接下来去哪儿?”陆则川摇摇头无奈的问道。
“往西,去戈壁。”乾哲霄说,
“听说那里有人在沙漠种葡萄,种出了绿洲。我想看看,人在绝境里,能生出怎样的智慧。”
乾哲霄背起包,“对了,有句话带给祁同伟。”
“嗯?”
“告诉他:线在心上,不在眼里。看不见的时候,用手摸。”
陆则川一愣,随即点头:“我一定带到。”
乾哲霄走了,脚印在雪地上深深浅浅,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
陆则川站在楼下,看了很久。
回到屋里,苏念衾正在收拾碗筷。
“感觉哲霄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他现在真正是个奇人。”她说。
“我不能用孤独形容他,只能说他离凡夫烟火的生活越来越遥远了!”
“哎!是啊。”
陆则川帮她擦桌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和合,我们完全没必要成为大多数人,每个人都应该活出独一无二的生命本色,不随波逐流,”
“他其实也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过着独立且真实的生活,他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
“比如一座城的灵魂,比如人心的渡口。”陆则川停下动作,
“他让我明白,我不仅是河西的书记,还是这座城的摆渡人。要把所有人,都平安渡到对岸。”
夜深了,陆则川在书房里重新摊开那些规划图。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线条和数据,而是一张张脸——郑师傅的脸,烧饼摊主的脸,新城老人的脸,老矿工们的脸。
他在图纸边缘写下:
“发展不是遗忘,是铭记中的新生。”
“变化不是割裂,是连接中的延续。”
“我要做的,是在河的此岸与彼岸之间,建一座桥。让走得快的人不忘记来路,让走得慢的人看得见前程。”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清辉满院。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老城墙下,郑师傅收拾棋摊准备回家。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新城的方向,嘟囔了一句:
“今晚这雪,下得正好。冻死害虫,护住根苗。”
他背起小马扎,慢慢走进巷子深处。背影在月光下,像一棵老树,根深叶落,但挺直。
雪后的夜晚很静,静得能听见大地呼吸的声音。
而这座城,正在睡梦中,悄悄准备着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