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根叶相依时(1/2)
省政协考察团离开后的第五天,那拉村收到了第一份正式反馈——省林业局发来通知,那拉村的申报材料已通过形式审查,正式进入专家评审环节。
消息传到村里时,岩叔正在合作社的临时办公室里核对账目。手机震动,周工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第一步过关了。祝贺。”
岩叔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起身走到祠堂外,敲响了那口锈迹斑斑的铜钟。钟声浑厚悠长,在雨林和村庄上空回荡。村民们从各处聚拢过来,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申报材料,进入专家评审了。”岩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短暂的寂静后,欢呼声响起。阿木和几个年轻人跳了起来,相互击掌;岩婶抹了抹眼角;玉婆坐在竹椅上,双手合十,轻声念着古老的祈福词。
“只是第一步。”岩叔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后面还有专家评审、现场考察、公示期,至少还要半年时间。但这第一步,我们走稳了。”
“岩叔,专家什么时候来村里?”阿勇问。
“还不确定。可能是下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后。”岩叔说,“不管什么时候来,我们就按平常的样子过。我们的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话虽如此,婚礼的筹备却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岩婶成了总指挥,村民们自发分工:妇女们负责采野花、编装饰,男人们负责搭建婚礼用的竹台,年轻人则忙着设计请柬、布置场地。
许兮若和高槿之本想一切从简,但村民们不答应。
“那拉村十几年没办过这么喜庆的事了。”岩婶一边缝制着传统嫁衣一边说,“上次这么热闹,还是阿木他爸娶媳妇的时候。再说,你们为村里做了这么多,这场婚礼,是全村人的心意。”
嫁衣是玉婆年轻时穿过的,岩婶根据许兮若的尺寸做了修改。深蓝色的土布上用彩线绣着雨林的花鸟图案,袖口和衣襟处缀着小小的银饰,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美。”许兮若试穿时,高槿之看得移不开眼。
“你也不差。”许兮若笑着打量他——高槿之穿的是那拉村男子的传统服装,靛蓝色的对襟上衣,黑色长裤,腰间系着彩色织带。岩叔说,这是村里最隆重的装束,只有重大节庆和婚礼时才穿。
婚礼日期定在两周后的满月之夜。按那拉村的传统,满月象征圆满,月光下的誓言能得到雨林神灵的见证。
与此同时,合作社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贺振华支持基金的第一批五十万到账后,青年创业基金正式启动。令人意外的是,第一个申请的竟是已经在省城打工三年的阿峰。
阿峰是岩叔的远房侄子,二十五岁,在省城的餐厅当厨师。他通过视频电话向理事会陈述了自己的计划:“我想回村开个雨林风味餐厅,主打生态食材、传统做法。我在城里学了五年厨艺,也攒了些钱,但不够启动资金。”
理事会上,有人担心:“村里客流量有限,餐厅能维持吗?”
阿峰早有准备:“前期以本地村民和少量游客为主。但我计划同时做线上销售,把那拉村的特色食材做成半成品,通过电商卖到城里。餐厅是展示窗口,电商才是主要收入来源。”
许兮若提出:“可以和合作社的品牌联动。‘那拉生态’的产品需要更多应用场景,餐厅正好可以提供菜谱开发、产品试吃的功能。”
高槿之补充:“餐厅还可以作为旅游接待点。未来生态旅游发展起来,餐饮是重要环节。”
经过讨论,理事会批准了阿峰的申请,提供十万元无息贷款,分三年还清。作为条件,餐厅必须优先采购合作社的产品,并为合作社成员提供餐饮培训。
消息传出后,又有三个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提交了申请:一个想开民宿,一个想做生态导游,一个想把传统织锦做成现代服饰。理事会一一讨论,根据可行性和与合作社的协同效应,又批准了两个。
“青年回流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岩叔在晚上开会时说,“但这是好事,也是压力。他们回来了,我们要给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留得住、过得好。”
陶教授从省城打来视频电话,带来了另一个消息:“省科技厅的‘乡村振兴科技创新专项’通过了初评,下个月要组织答辩。兮若、槿之,你们得准备一下,这个项目如果拿下,能有三百万经费,专门用于那拉村的生态监测和智慧管理平台建设。”
许兮若和高槿之对视一眼,既兴奋又感到压力倍增。
“材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许兮若说,“但答辩需要现场演示,我们得提前回省城。”
“婚礼后第二天就走吧。”岩叔说,“婚礼要紧,但正事也不能耽误。”
婚礼前三天,那拉村迎来了意外的客人——许兮若的父母。
当那辆租来的越野车摇摇晃晃开进村口时,许兮若正在祠堂帮忙布置。听到车声,她抬头望去,看见父亲先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扶着母亲。
许兮若愣住了,手里的竹灯笼“啪”地掉在地上。
高槿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即明白了:“我去叫岩叔岩婶。”
许兮若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向她走来。母亲穿着素雅的连衣裙,父亲则是简单的衬衫长裤,两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
“爸,妈……”许兮若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许母快步上前,紧紧抱住女儿:“你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全。要不是槿之爸爸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
许兮若惊讶地看向高槿之,后者正陪着岩叔岩婶走过来,对她微微点头。
“是我们考虑不周。”岩叔上前,用那拉村最隆重的礼节——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躬身,“我是村里的岩叔。欢迎你们来那拉村。”
许父打量着眼前这个黝黑精瘦的汉子,又看了看四周古朴的村寨、葱郁的雨林,最后目光落回女儿脸上。许兮若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着,脸上没有城市女孩的精致妆容,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被阳光亲吻过的肤色,是被汗水浸润过的生机,是从心底溢出的满足。
“这地方……”许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比我想象的……好。”
简单的五个字,让许兮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对一向严肃寡言的父亲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认可。
岩婶热情地招呼:“一路辛苦了,先到家里休息。住处都准备好了,就在兮若和槿之的竹楼旁边。”
许父许母被安顿在专门收拾出来的客房里。房间简朴但整洁,竹编的家具,土布床单,窗台上放着野花插瓶,窗外是摇曳的竹林。
“条件简陋,委屈你们了。”岩婶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很清净。”许母真诚地说,“比城里的酒店舒服。”
当天晚饭,岩叔家摆了一桌丰盛的接风宴。都是雨林的时令食材:清炒山野菜、竹筒蒸鱼、菌菇炖鸡、蕉叶包烧肉,还有那拉村自酿的糯米酒。
饭桌上,岩叔介绍了那拉村的历史和现状,许兮若和高槿之补充了申报自然保护区和成立合作社的经过。许父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一两个问题,都是关键点:生态补偿机制如何落实、村民权益如何保障、长期资金来源是什么。
高槿之一一回答,数据清晰,思路明确。许父听着,脸上的线条渐渐柔和。
饭后,许兮若陪父母在村里散步。夜幕下的那拉村静谧安详,萤火虫在竹林间飞舞,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
“妈,对不起。”许兮若挽着母亲的手臂,“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
许母拍拍她的手:“傻孩子,我们生气的是这个吗?我们生气的是你什么都自己扛。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苦,但值得。”许兮若说,“妈,你看这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村里很穷,年轻人都在往外跑。现在,合作社成立了,年轻人开始回来了,雨林也保护起来了。我觉得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
许父停下脚步,看着女儿:“你上次回家,说在写关于社区保护的论文。现在呢,论文怎么样了?”
“还在写。”许兮若实话实说,“但这篇论文,已经不只是纸上的文字了。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村庄,实实在在的生活。”
许父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带我去雨林里看看。”
第二天一早,许兮若和高槿之陪着许父进雨林。阿勇当向导,走的是一条相对平缓的小路。清晨的雨林氤氲着薄雾,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声声,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
许父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他在一棵巨大的板根树下驻足,抚摸粗糙的树皮;在一条小溪边蹲下,观察水中的游鱼;在一片兰花丛前停留,辨认不同的品种。
“这些树,都有记录吗?”他问。
“都有。”高槿之打开平板电脑,调出电子地图,“我们用gps标记了每一棵胸径超过30厘米的树,建立了数据库。合作社的巡护员每周更新状态,记录开花、结果、病虫害情况。”
许父接过平板,滑动查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点,每个点都有详细信息:树种、树龄、坐标、保护等级。
“这套系统,是你们做的?”
“兮若设计框架,我负责技术实现,瀚明——我们的朋友也是我爸公司里的得力助手——做后台支持。”高槿之说,“现在还在完善,等科技厅的项目批下来,可以升级为智慧管理平台,接入传感器实时监测。”
许父把平板还回去,继续往前走。在一处开阔地,他看到了阿勇说的“哭石”——那块形似人脸的巨石。
阿勇讲了玉婆走失的故事,讲了“绿线”的来历。许父静静地听着,最后走到巨石前,伸手摸了摸石面。
“有些东西,”他缓缓开口,“确实是科技无法替代的。”
中午,一行人回到村里。许父径直走到岩叔面前:“岩叔,我有个不情之请。明天婚礼,我能说几句话吗?”
岩叔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当然可以。您是兮若的父亲,是贵客,也是长辈。”
婚礼前一天,那拉村进入了最后的准备。妇女们采来了满山的野花——洁白的山姜花、粉红的杜鹃、金黄的野菊、紫色的薰衣草,编成花环、花门、花柱。男人们搭起了竹台,铺上红土布,挂上彩旗和灯笼。年轻人调试音响设备,准备播放背景音乐——既有传统的芦笙曲,也有轻柔的现代乐。
许兮若和高槿之反而成了最闲的人。按照那拉村的规矩,新郎新娘婚礼前一天不能见面,要各自在住处静心准备。
许兮若和母亲待在竹楼里。许母帮着女儿最后试穿嫁衣,整理头饰。铜镜里,许兮若的面容在传统服饰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别样的美——不是城市的精致,而是山野的灵动。
“真好看。”许母眼眶微红,“我女儿长大了。”
“妈。”许兮若转身拥抱母亲,“谢谢你们能来。真的。”
“你爸他……”许母轻声说,“其实一直以你为傲。只是他不会表达。这次来,看到你做的一切,他是真的理解了。”
傍晚,许兮若独自走到老榕树下。夕阳西下,雨林披上金红色的外衣。她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想起第一次来那拉村时,就是在这棵树下,听到了雨林的“呼吸”。
“明天,我就要在这里结婚了。”她轻声对树说,“你会祝福我吗?”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同一时间,高槿之在祠堂里,和岩叔、许父一起喝茶。三个男人相对而坐,气氛起初有些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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