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根叶相依时(2/2)

岩叔先开口:“槿之这孩子,第一次来村里,我就看出不一样。城里来的专家,但没架子,肯学肯干。下地、爬山、熬夜,从来没抱怨过。”

许父点点头:“他小时候就这样。认准的事,一定要做成。”

“兮若也是。”高槿之说,“她看起来文静,但内心坚韧。申报材料最困难的时候,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眼睛都充血了,还说不累。”

许父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你们俩,以后有什么打算?”

“短期是完成保护区申报,把合作社做稳。”高槿之认真回答,“长期的话……我们想在那拉村建一个‘社区保护研究中心’,不只是那拉村,而是为整个地区的社区保护地提供技术支持。陶教授支持这个想法,已经在联系国际机构寻求合作。”

“安家呢?就在这异国他乡的村里?”

“城里和村里两边住。”高槿之说,“工作需要经常往返这里。但根会扎在国内——南市。不过这异国的那拉村也已经是家了。”

许父沉默良久,说:“照顾好她,还有……婚礼仓促,回国把该过的礼节过了再把结婚证补上吧。”

“我会的。”高槿之郑重承诺,“用我的一生。”

婚礼当天,天公作美。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阳光明媚但不炙热。那拉村的每一处都被鲜花和彩旗装点,村民们换上了最隆重的传统服饰,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整个村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下午三点,宾客开始入场。除了全体村民,还有特意赶来的周工、陶教授和李瀚明。贺振华也派了代表,送来了贺礼——一套专业的摄影器材,和一封亲笔信:“婚礼录像请一定寄我一份。父亲说,这是善缘,要沾沾喜气。”

婚礼场地设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竹台被鲜花环绕,背景是一面巨大的织锦,上面绣着雨林、村寨和“根于土,向于光”六个字。台下摆着竹椅,前排留给长辈和贵宾,后面村民们随意就坐。

四点整,芦笙吹响。岩叔作为主持人走上竹台,他今天穿了全套的传统服饰,头缠黑巾,腰佩银刀,显得格外威严。

“感谢天地,感谢雨林,感谢先祖。”岩叔的开场白简短而庄重,“今天,我们聚在这里,见证一场特殊的婚礼。为什么特殊?因为这对新人,不仅是伴侣,也是战友;他们的结合,不仅是两个家庭的联结,也是两种智慧的融合——城市的现代知识,乡村的传统智慧。”

掌声响起。

“现在,请新人入场。”

音乐换成了轻柔的芦笙曲调。竹台两侧,村民们手持鲜花站立,形成一条花道。首先走来的是高槿之,由苏崇岳和赵晓慧陪同。他穿着那拉村的传统服装,胸前别着一朵木兰花,步伐稳健,目光坚定。

接着是许兮若。她由父母陪同走来,深蓝色的嫁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银饰叮当作响,头戴花冠,面纱轻掩。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仿佛踏着大地的节拍。

两人在竹台中央相会,相对而立。岩叔示意双方父母入座,然后开始主持仪式。

按那拉村的传统,婚礼有三个核心环节:敬天地、敬先祖、夫妻对誓。

“一敬天地。”岩叔高声道。

许兮若和高槿之转身面向雨林,深深鞠躬。风恰在此时吹过,林涛阵阵,仿佛回应。

“二敬先祖。”

两人转向祠堂方向,再次鞠躬。祠堂的门敞开着,里面香烟袅袅。

“三,夫妻对誓。”

许兮若和高槿之相对而立,揭开面纱,四目相对。

岩叔说:“现在,请你们告诉彼此,也告诉所有见证者,你们为什么选择对方,承诺什么。”

高槿之先开口,声音清晰而深情:“兮若,我选择你,因为你是那个在图书馆为了一篇论文较劲的姑娘,是那个在睡美人山不顾危险拍苔藓的姑娘,更是那个在那拉村熬夜写材料、爬山做调查、为村民的权益据理力争的姑娘。我承诺,尊重你的理想,支持你的选择,陪伴你走过风雨,分享你所有喜乐。根扎于土,我愿做你坚实的土地;叶向于光,我愿做你永远的阳光。”

许兮若的眼中闪着泪光:“槿之,我选择你,因为你是那个记得我所有小习惯的男生,是那个在雨林里教我认每一种植物的男生,更是那个为了那拉村奔波劳累、为了社区保护倾尽心力的男生。我承诺,信任你的判断,珍惜你的付出,与你并肩作战,共同成长。根扎于土,我愿和你一起深扎根系;叶向于光,我愿和你一起追逐光明。”

岩叔点头,从玉婆手中接过两个竹杯,里面是那拉村的泉水:“饮下这杯水,象征你们的生活将如清泉般纯净绵长。”

两人交杯饮尽。

“现在,交换信物。”

没有昂贵的钻戒,还是那对简单的铂金对戒。在全体村民的注视下,他们为彼此戴上戒指,双手紧握。

岩叔提高声音:“以天为证,以地为媒,以雨林为鉴,我宣布,许兮若、苏槿之,正式结为夫妻!”

掌声雷动,欢呼四起。芦笙再次吹响,这次是欢快的调子。村民们站起来,开始唱歌——那是一首那拉村古老的祝福歌,歌词大意是:愿你们的爱情如雨林般繁茂,如溪流般长久,如山石般坚固。

仪式结束后,岩叔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有请新娘的父亲,许先生,说几句话。”

许父有些意外,但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竹台。他站在女儿女婿身边,看着台下质朴的村民们,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许兮若的父亲。”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今天之前,我对那拉村的了解,仅限于女儿的描述和几张照片。这两天,我亲眼看到了这里的一切:雨林的壮美,村庄的宁静,还有你们的热情和真诚。”

他顿了顿:“作为父亲,我曾经希望女儿走一条更轻松的路——留在城市,找份稳定的工作,过安稳的生活。但她选择了这里,选择了这条艰难但有意义的路。我曾经不理解,甚至反对。”

台下安静下来。

“但现在我明白了。”许父转向女儿女婿,“你们做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项事业;你们守护的,不是一片树林,而是一种文明。我很惭愧,作为父亲,我差点成为你们追梦路上的阻碍。今天,在这里,我想说:女儿,女婿,我为你们骄傲。这条路,放心去走,家里永远支持你们。”

许兮若的眼泪终于落下。她上前拥抱父亲,高槿之也深深鞠躬:“谢谢叔叔。”

“该改口了。”许父难得地笑了笑。

婚宴开始了。没有酒店的豪华宴席,全是那拉村的特色菜:竹筒饭、芭蕉叶包烧、野菜拼盘、山泉豆腐、烤全羊,还有各种菌菇山珍。村民们围坐在长桌旁,举杯畅饮,欢声笑语。

阿木带着年轻人表演了传统舞蹈,玉婆领唱了祈福歌,连陶教授都即兴唱了一首大学时的老歌。月光升起时,篝火点燃了,村民们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许兮若和高槿之被拉进舞圈,跳得满头大汗。

夜深了,年长的村民陆续回去休息,年轻人还在继续。许兮若和高槿之悄悄离场,走到老榕树下。

月光如洗,洒在两人身上。远处篝火的光映照着他们幸福的脸。

“累吗?”高槿之问。

“累,但幸福。”许兮若靠在他肩上,“槿之,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才刚刚开始。”高槿之握住她的手,“以后还有无数个美好的日子。”

他们静静依偎着,看月光在雨林间流淌,听夜虫在草丛中鸣唱。祠堂那边传来隐约的笑语,村庄在月光下安睡。

“明天就要回省城了。”许兮若轻声说,“答辩,项目,保护区评审……还有好多事。”

“一起做。”高槿之说,“就像今天誓言说的,并肩作战。”

许兮若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神温柔而坚定。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大学图书馆里,那个坐在窗边看书的清瘦男生,阳光洒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那时的他们,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雨林里结婚,不会想到会共同守护一片土地,不会想到爱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笑什么?”高槿之问。

“笑命运的神奇。”许兮若说,“如果那时你没有选择回你父亲公司帮忙,我没有选择答应单位领导跟进这个项目,如果我们没有复合,没有一起来那拉村……”

“没有如果。”高槿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该相遇的人总会相遇,该扎根的地方总会扎根。就像雨林里的种子,风会带它到该去的地方,土地会接纳它,然后它就会生长,开花,结果。”

远处传来最后一声芦笙,然后一切归于宁静。只有月光,只有风,只有雨林永恒的呼吸。

新婚之夜,他们在竹楼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入睡。手腕上的红绳和戒指挨在一起,象征着两种祝福,一种承诺。

第二天清晨,两人早起收拾行李。岩叔岩婶已经等在楼下,竹篮里装满了路上吃的食物,还有给陶教授、李瀚明等人的礼物。

“路上小心。”岩婶一遍遍嘱咐,“到省城报个平安。答辩别紧张,你们准备那么充分,肯定能过。”

许兮若拥抱岩婶:“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说什么傻话。”岩婶抹眼睛,“你们才是辛苦。快去快回,村里等你们。”

许父许母也来送行。他们决定在村里多住几天,许父说想帮合作社完善财务制度,许母则想跟妇女们学学传统织锦。

“爸,妈,谢谢你们。”许兮若说。

许父摆摆手:“去吧。做你们该做的事。”

车启动了,缓缓驶出村口。后视镜里,送行的人们越来越小,最后融入雨林的绿色背景中。

高槿之握住许兮若的手:“回家了?”

“嗯,回家了。”许兮若微笑,“两个家,都要回。”

车在山路上盘旋,晨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前方是省城的挑战和机遇,身后是雨林的守望和期待。但他们知道,无论在哪里,根已经扎下,叶总会向着阳光生长。

而那拉村的故事,还在继续。婚礼的喜悦会沉淀为日常的相守,申报的进程会推动村庄的变革,年轻人的回归会给雨林带来新的生机。所有这些,都将汇成一条河流,奔涌向前,生生不息。

就像雨林本身——古老,却永远新生;静谧,却充满生命的律动。而守护它的人们,也将在这守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价值,自己的幸福。

车转过最后一个弯,村庄完全看不见了。但许兮若知道,它就在那里,在群山的怀抱中,在雨林的荫庇下,等待着,生长着,一如他们刚刚开始的婚姻,一如他们共同选择的人生路。

路还长,但有人同行,有根可依,有光可追。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