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根与光的见证(1/2)

考察组到来的前一天,那拉村下了一场夜雨。

雨水洗刷过的村庄在晨光中格外清新。竹叶上的水珠折射着阳光,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泽,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淡淡炊烟的气息。村民们比往常起得更早,但没有刻意打扫——岩叔说了,保持日常的样子。

许兮若站在竹楼二层的走廊上,望着雨林边缘渐渐散去的雾气。高槿之从身后为她披上一件外衣:“早上凉。”

“紧张吗?”许兮若问,其实是在问自己。

高槿之沉默片刻:“就像等待一场大考。但我们准备的,不是答案,而是真实的我们。”

七点半,村口已经聚了不少人。岩叔穿着平时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岩婶系着围裙——她刚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糯米粉。阿峰在餐厅门口最后检查一遍招牌,玉婆坐在老榕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慢慢编着一个藤环。

八点整,两辆越野车出现在盘山公路上。

车停稳后,先下来的是周工——省林业局那位干练的中年干部。他简单介绍后,考察组成员陆续下车。

一共八人:国家林草局的两位专家,一男一女,看起来都五十上下;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的两位代表,一位是华裔女性,一位是金发的外籍男士;省林科院的刘教授——正是答辩时提问最犀利的那位;还有两位年轻的记录员,负责拍摄和整理资料。

岩叔上前迎接,握手时手心微微出汗。许兮若注意到,那位国家林草局的女专家蹲下身,摸了摸路边一丛蕨类植物,动作自然得像回到自己家院子。

“欢迎来到那拉村。”岩叔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我是合作社理事长老岩。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风景很美。”女专家站起身,笑容温和,“我是林雪梅,叫我林工就行。这位是王建国处长。”

王处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村庄:“很有特色的村落。直接开始吧,我们想看最真实的状态。”

岩叔点头:“那请跟我来。第一站,雨林巡护。”

巡护队已经等在雨林入口。阿勇带队,五名队员穿着统一的深绿色马甲——这是合作社用生态农产品收益统一购置的,背后印着“那拉社区巡护队”字样。每人配备一个腰包,里面装有记录本、指南针、手机(安装了监测app)、简易急救包。

“这是我们的巡护队长阿勇。”岩叔介绍,“今天他们正好有常规巡护任务。”

林工饶有兴趣:“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吗?”

“当然。”阿勇有点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不过雨林里路不好走,有些地方要爬坡过溪。各位老师......”

“不用担心我们。”王处长已经迈步向前,“做生态的,哪有怕走山路的。”

于是,一支奇特的队伍进入了雨林:巡护队员在前带路,考察组紧随其后,许兮若和高槿之在中间协助翻译一些方言术语,岩叔和几位村民代表殿后。

晨光透过层层树冠洒下,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雨林刚刚苏醒:鸟鸣此起彼伏,松鼠在枝头跳跃,一只翠鸟从溪流上掠过,留下一道蓝绿色轨迹。

阿勇边走边介绍:“我们每天巡护三条固定路线,覆盖村庄周边五公里半径的重要生态区域。主要任务是记录动植物状况,监测非法活动迹象,清理外来入侵物种。”

他停下来,指着一棵树干上的标记:“每棵挂牌的树都有编号。我们定期测量胸径,记录生长情况。这棵金丝楠木,三年前胸径42厘米,现在45厘米,长势良好。”

林工仔细查看标记牌,上面不仅有编号,还有二维码。她拿出手机扫描,屏幕上立刻出现这棵树的详细信息:树种、坐标、首次记录时间、历次测量数据、照片记录。

“这个系统很实用。”林工赞许道,“谁设计的?”

高槿之回答:“是我们和村民一起讨论设计的。既要满足科研需要,又要让村民容易操作。比如测量胸径,我们培训时用卷尺和绳子做示范,现在大家都很熟练。”

队伍继续深入。在一处溪流边,阿勇突然蹲下身,示意大家安静。

前方二十米处,三只水鹿正在饮水。阳光透过树隙照在它们棕红色的皮毛上,鹿角在光线中显得格外优美。它们警觉地抬起头,与人类对视片刻,然后缓缓退入丛林深处。

“这是今年第三次记录到水鹿群。”阿勇低声说,“以前很少见,这两年随着巡护加强,它们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

i的外籍代表大卫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用英语对旁边的华裔同事陈博士说:“社区参与确实能减少人为干扰。在其他地方,水鹿见到人早就逃走了。”

陈博士翻译给王处长听,王处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巡护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考察组看到了被清理的外来植物马缨丹丛,看到了红外相机安装点,看到了村民用传统方法设置的“警示区”——用特定的草木排列,提醒此处有珍稀植物,请勿践踏。

最让专家们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细节:途中遇到几处倒下的小树拦路,巡护队员不是直接砍断移开,而是小心地将它们抬到路边,尽量保持完整。

“为什么这么做?”刘教授问。

阿勇回答:“玉婆说过,森林里没有‘废物’。倒下的树会成为昆虫的家,蘑菇的温床,小动物的避难所。只要不影响巡护路线,我们尽量不动它们。”

林工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十点半,队伍回到村庄。下一项安排是“传统知识记录”。

地点设在玉婆的竹楼前。老人已经准备好:一张小竹桌上摆放着各种采集来的植物标本,几个藤编簸箕里晒着草药,墙上挂着织锦工具。

玉婆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传统上衣,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到这么多人,她起初有些拘谨,但当开始讲述时,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这是七叶一枝花,我们叫它‘蛇怕草’。”玉婆拿起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老一辈说,在屋周围种这个,蛇就不敢靠近。其实是因为它的根有特殊气味,蛇类不喜欢。”

陈博士蹲下身仔细观察:“这是liliaceae科的植物,确实有驱虫效果。民间智慧往往有科学依据。”

玉婆又展示一种藤本植物:“这是鸡血藤,女人生完孩子,用它炖鸡汤补血。我接生过三十多个孩子,每个产妇都喝这个。”

她讲得很慢,岩婶在旁边偶尔补充。许兮若负责将方言翻译成普通话,遇到特别专业的植物名词,高槿之会提供拉丁学名。

大卫听得尤其认真,不时提问:“这些知识是如何传承的?”

玉婆想了想:“以前是口传心授。妈妈教女儿,奶奶教孙女。但现在年轻人少了,我也老了......”她顿了顿,看向旁边正在记录的阿峰,“好在阿峰这孩子有心,说要帮我整理成书。”

阿峰举起手里的本子:“我已经记录了四十七种植物的用途。玉婆说一种,我记一种,不懂的就问,再查资料核对。以后餐厅每道传统菜,都会配上植物故事。”

“很好的结合。”林工微笑,“保护传统文化,不是把它们锁进博物馆,而是让它们在当代生活中继续发挥作用。”

中午,考察组在“老根新芽餐厅”用餐。

餐厅今天不对外营业,专门接待考察组和部分村民代表。阿峰和小梅等年轻人穿上统一的浅棕色围裙,上面绣着餐厅的logo——一棵老树发新芽的简笔画。

菜式都是精心挑选的:既有日常的竹筒饭、芭蕉叶包烧、清炒时蔬,也有稍显特别的酸角烤鱼、菌菇汤、野菜拼盘。饮料是小梅研发的“雨林三味”:香茅柠檬水、野莓茶、薄荷凉饮。

王处长尝了一口菌菇汤,眉毛微挑:“味道很鲜。这是什么菌?”

“鸡油菌,昨天刚采的。”阿峰回答,“雨林里菌类丰富,但我们会遵循传统采集规矩:不摘未成熟的,不摘过小的,一片区域不采尽,留种延续。”

“如何确保村民都遵守这些规矩?”刘教授问得很直接。

岩叔接过话:“合作社有明确章程。采集组由有经验的妇女带队,新手必须跟着学。违反规矩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暂停采集资格,第三次开除出合作社。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在座的村民,“大家明白,这片雨林是我们的饭碗,更是子孙的饭碗。竭泽而渔的事,没人会做。”

午餐进行得很愉快。大卫对酸角烤鱼赞不绝口,陈博士详细询问了野菜的识别方法,连一向严肃的王处长都添了半碗竹筒饭。

饭后,考察组分成两组。一组跟随许父了解合作社的财务管理和未来规划,另一组跟随妇女们体验传统手工艺。

许母在合作社办公室准备了简单的ppt。墙上挂着新制作的财务流程图,桌上整齐摆放着账本样本。

“合作社实行财务公开制度。”许母推推眼镜,“每月收支明细都会张贴在公告栏,每季度召开财务通报会。我们建立了简易的成本核算体系,让村民清楚知道每项产品的投入产出。”

她展示了一个案例:“比如竹笋加工。以前村民采了笋直接卖鲜货,价格低,保存期短。现在合作社统一收购,部分鲜销,部分加工成笋干、腌笋。加工后的产品附加值提高30%,而且延长了销售周期。”

王处长翻看着账本:“账目清晰,管理规范。这对于农村合作社来说很难得。”

“还在完善中。”许母很实在,“村民的财务意识需要慢慢培养。我们设计了一些可视化工具,比如用不同颜色的瓶子代表不同用途的资金——红色是发展基金,绿色是环保基金,黄色是分红储备。这样大家看得懂,记得住。”

另一边,许父带领的织锦体验也气氛热烈。

几位女专家坐在织机前,在玉婆和村里妇女的指导下尝试最简单的平纹编织。经纬交错,彩线穿梭,看似简单的动作需要手眼协调和耐心。

林工织了几行就笑了:“看着容易,做起来难。这需要很长时间练习吧?”

“熟能生巧。”玉婆坐在自己的老织机前,手指挥洒自如,“我七岁开始学,到现在七十三年。每一种花纹都要记在心里,手随心动。”

她织的是一幅“雨林晨光”图案:深绿为底,浅绿为叶,金线为光,中间还有小鸟的剪影。

“太美了。”陈博士感叹,“这种技艺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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