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影壁墙(2/2)

“沟通?怎么沟通?”

“在影壁前设香案,摆供品,诚心询问。”陈半仙说,“但要做好准备,怨魂可能不会轻易回应,甚至可能...显现更可怕的景象。”

李文轩犹豫了。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责任感。如果李家真的亏欠了这个乞丐,那么作为李家后人,他有义务弥补。

他决定试一试。

距离下一个满月还有五天。这五天里,李文轩做了很多准备。他查阅了光绪三十三年的地方志,寻找关于外来乞丐的记录。但记载很少,只提到那年饥荒,有很多流民路过清河镇。

他还去拜访了当年可能知情的老人们。大多数人都已经去世,少数还活着的也记不清细节。只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说,她记得那个乞丐好像是从北边来的,口音有点像是山西那边。

第五天,满月之夜。

李文轩按照陈半仙的指导,在影壁前设了香案。案上摆着三牲供品,水果糕点,还有一壶酒。他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月亮升起,清辉洒满院子。影壁上的汉白玉开始泛光。

李文轩跪在香案前,诚心说道:“无名前辈,晚辈李文轩,是李家后人。今日特来祭奠,为三十年前李家对您犯下的过错致歉。如果您在天有灵,请显行一见,告知您的姓名籍贯,李家必为您正名立碑,世代祭奠。”

说完,他磕了三个头。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香静静燃烧,青烟笔直上升。

但渐渐地,影壁开始变化。

汉白玉表面出现了水波纹一样的涟漪,然后,人影出现了。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层层叠叠,在石壁上晃动。

这些人影比之前看到的都要清晰。李文轩能分辨出他们的动作:有的在走路,有的在乞讨,有的蹲在地上。

突然,所有人影同时转向一个方向,像是在看什么。然后,一个人影从人群中分离出来,走到影壁中央。

这个影子格外清晰。能看出是个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打狗棍,背上背着破包袱。

影子面对着李文轩,虽然没有五官,但李文轩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前辈,是您吗?”李文轩问。

影子没有回应,但开始做动作。他抬起手,用手指在空中划着什么。

李文轩仔细看,影子是在写字。一笔一划,写的是汉字。

第一个字:王。

第二个字:守。

第三个字:义。

王守义。这是他的名字?

影子写完三个字,手停在空中。然后,他开始做另一个动作——指着北方,一遍又一遍。

“您是从北方来的?山西?”李文轩问。

影子点头——整个身影上下晃动,像是在点头。

“山西哪里?”

影子又开始写字。但这次字迹模糊,看不清楚。写了几笔,影子突然剧烈晃动,像是很痛苦。然后,所有影子都开始扭曲,变形,影壁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

一辆马车的影子冲向一个蹲着的人影,石头滚落,压住人影。然后,一个人影举起石头,砸了下去...

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

李文轩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他明白了,这是乞丐死亡的过程,是怨气最深重的记忆,在影壁上不断重演。

“够了!”他大声说,“前辈,我知道您死得冤!李家对不起您!我会为您正名,会让这件事有个了结!请您安息吧!”

影壁上的场景停住了。举石头的人影停在半空,被压的人影静止不动。

然后,所有人影开始消散,像烟雾一样融入石壁。最后,只剩下那个佝偻的老人影子。

影子面对李文轩,缓缓鞠躬。然后,也消散了。

影壁恢复原状,只有福禄寿三星的雕刻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香炉里的香突然加速燃烧,三炷香同时烧到底,灰烬落下。

李文轩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但心中却有一种奇特的平静。他得到了名字:王守义。山西人。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籍贯,但至少有了名字。

第二天,李文轩开始为王守义立碑。他请石匠刻了一块新碑,上面写着:

“山西王公守义之墓

光绪三十三年不幸殁于清河镇

李家后人立碑祭奠

愿公早登极乐,永享安宁”

碑立好后,李文轩在坟前举行了正式的祭奠仪式。他请了和尚念经,烧了纸钱元宝,还在镇上宣布,以后每年清明,李家都会来祭扫此墓。

做完这一切,李文轩回到老宅。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听到任何怪声。

第二天一早,李福惊喜地告诉他:“少爷,昨晚影壁...干净了。我守了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影壁上没有人影,连模糊的影子都没有。”

李文轩去看,果然。汉白玉洁白光滑,只有雕刻的图案,没有任何异常影子。在阳光下,石头甚至显得更加温润。

“怨气散了。”他轻声说。

接下来的几天,李文轩继续住在老宅,再没有遇到任何怪事。影壁就是一面普通的墙,夜晚安静如常。

他决定将老宅重新修葺,搬进来住。在整理书房时,他发现了一本祖父的日记,记载了当年的事。日记中,李崇山详细记录了事故经过,以及自己的悔恨:

“...今日失手伤及无辜,心中愧疚难安。那乞丐名王守义,山西太原人,因家乡饥荒南逃,不想命丧我手。我欲救之,然伤势过重,他求我给他个痛快。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此罪此生难赎,唯有多行善事,望能弥补万一...”

原来祖父一直知道乞丐的名字和籍贯,却从未公开。可能是因为羞愧,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家族名声。

李文轩合上日记,心情复杂。祖父是有良知的人,但碍于时代和身份,没能给死者应有的尊严。现在,这个责任落到了他身上。

他将日记中关于王守义的部分抄录下来,附在新立的墓碑旁,让后人知道真相。

老宅修葺工程开始了。工人们进进出出,宅子里有了生气。李文轩特意嘱咐,不要动影壁,保持原样。

一天,一个老石匠在看完影壁后,对李文轩说:“李少爷,这影壁的石头...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

“这是‘影石’。”老石匠说,“我爷爷那辈人说过,有一种汉白玉,质地特殊,能吸收光影,在特定条件下会显现出来。但这种石头很罕见,一般人不懂,以为是闹鬼。”

李文轩心中一动:“您是说,那些人影是石头吸收的光影?”

“有可能。”老石匠点头,“如果当年出事时,月光正好照在石头上,而石头又有这种特性,那么当时的场景就可能被‘记录’下来。以后在同样的月光条件下,就会重现。”

这个解释很科学,李文轩愿意接受。也许真相介于两者之间:石头有特殊性质,记录了死亡场景;而死者的怨气,给这个记录注入了能量,让它不断重演。

无论如何,现在问题解决了。

三个月后,老宅修葺完成。李文轩正式搬了进来。他在影壁前种了两棵石榴树,寓意多子多福,也遮挡一部分视线,让影壁不再那么突兀。

镇上的人听说李家少爷住进了老宅,而且宅子不再闹鬼,都很好奇。李文轩干脆开放宅子,让镇上的人来看。他解释说,所谓的“鬼影”是特殊石材在月光下的光学现象,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亲眼看到影壁正常了。只有少数老人私下说,是李文轩的诚意打动了冤魂,怨气才散了。

李文轩不置可否。他继续每年清明去祭扫王守义的墓,坚持了多年。

时间流逝,战乱又起。民国三十七年,清河镇也受到影响。但李家老宅奇迹般地保存完好,可能是位置偏僻,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文轩已经结婚生子,孩子取名李念义,取“怀念王守义”之意。他将当年的故事告诉了儿子,让他记住,李家欠一个人的债,要世代偿还。

新中国成立后,李家老宅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影壁作为传统建筑艺术的精品,受到专家赞赏。没有人再提闹鬼的事,那成了老一辈人口中的传说。

改革开放后,李念义的儿子李思远从国外学成归来,研究建筑保护。他听了曾祖父的故事,对影壁产生了兴趣。他用现代仪器检测了汉白玉的成分,发现其中含有特殊的矿物质,确实有记录影像的特性。

“这是天然的录像石。”李思远兴奋地说,“在特定波段的光照下,它会显现记录的场景。月光的波长正好符合条件。”

他试图重现当年的景象,但无论用什么方法,影壁都不再显示人影。那些影子仿佛真的随着怨气的消散而消失了。

只有一次,李思远在做实验时,无意中将一束特殊角度的光照在影壁上。刹那间,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消失了。

是幻觉吗?他不知道。

但他记得父亲的话:有些事,科学解释不清,但尊重和善意永远没错。

如今,李家老宅成了清河镇的旅游景点。导游在讲解影壁时,会讲两个版本的故事:科学版说是特殊石材的光学现象;民间版说是李家后人化解冤魂的善举。

游客们各取所需,信科学的信科学,信传说的信传说。但无论信哪个版本,人们都会在影壁前驻足,看那精美的雕刻,想象三十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一个冤魂如何在这里徘徊,一个后人如何在这里赎罪。

影壁静静立在那里,青石基座,水磨青砖,汉白玉镶嵌。福禄寿三星笑容可掬,仿佛在说:所有的恩怨,都会随时间淡去;所有的亏欠,都会用善意弥补。

而真正重要的是,记住过去,面对过错,然后继续前行。

就像影壁本身,它遮挡了门内的景象,却也为进门的人提供了缓冲和准备。人生亦如此,有些过去需要遮挡,有些过错需要面对,但总有办法找到平衡,继续向前。

月光依旧,年复一年照在影壁上。石头温润,雕刻精美,不再有诡异的影子,只有岁月的痕迹和一段被记住的历史。

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也许王守义终于安息了。而在现实世界,他的故事被记住,他的墓碑有人祭扫,他的名字没有被遗忘。

这就够了。

李文轩晚年时,常坐在影壁前的石榴树下,看夕阳西下。他会对孙子说:“记住,人这一生,难免犯错。但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认错,不改过。只要诚心弥补,什么时候都不晚。”

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老人微笑,看向影壁。在夕阳余晖中,汉白玉泛着温暖的光,不再是冰冷的白色,而是淡淡的金黄。

像是原谅的颜色。

像是和解的颜色。

像是所有冤屈得以昭雪、所有过错得以弥补后的,安宁的颜色。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那段关于影壁和冤魂的故事,成了李家的家训,代代相传:

做人要正直,做事要对得起良心。若有过错,勇敢面对,尽力弥补。

因为,所有的墙都会记录,所有的影都会说话。而最终,真相和善意,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