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红纸伞(2/2)
在寒山寺的客堂,他找到了知客僧,描述了顾青岩的相貌。知客僧想了想:“您说的是顾施主吧?他确实来过,捐了一笔香火钱,说是为祖先超度。他还留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就把信交给来人。”
知客僧取出一封信递给苏念书。信没有封口,他展开读道:
“若有人见此信,必为红纸伞而来。老朽知伞有异,然无力解救。伞中困有先祖顾清源之妻柳氏魂魄,以及...其他十三人。”
“万历三十七年,苏州大疫,死者无数。有邪道‘血衣真人’以红纸伞为媒,收疫死者魂魄,炼‘瘟神伞’,欲为祸人间。先祖顾清源得高人指点,以毕生功力重炼此伞,将邪道及所收魂魄尽封伞中,然自身亦力竭而亡。”
“此后三百年,伞传顾家,每代守伞人皆见异象,然无人能解。今老朽年老体衰,无力守护,唯愿有缘人能解救伞中魂魄,使其安息。”
“解法载于《天工开物·伞器篇》注疏,此书存于苏州文庙藏书楼。然需纯阳之体,于端午正午,以雄鸡血、朱砂、桃木灰调成‘破障墨’,重画伞面符咒,辅以《往生咒》,方可解封。”
“若君愿行此事,老朽感激不尽。若不愿,亦请妥善保管,勿使伞落邪人之手。顾青岩拜谢。”
苏念书读完信,心中震撼。原来这把伞不只是爱情的信物,更是镇压邪物的法器。伞中困着十四个魂魄,包括顾清源的妻子,还有邪道血衣真人和他收集的疫死者魂魄。
解救他们,需要找到《天工开物》的注疏,还需要自己是“纯阳之体”?
他想起之前祠堂的故事里,也提到过纯阳之体。难道自己的八字...
回到杭州后,苏念书找了位算命先生,报上自己的生辰:民国二年五月初五午时。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惊讶道:“公子八字全阳!年柱癸丑,虽癸为阴水,但丑为阴土,不过丑中藏己辛癸,有辛金为阳...等等,我再算算...”
仔细推算后,算命先生确认:“公子确实是纯阳之体,万中无一!此命刚健,阳气极盛,鬼祟不侵,但也易招阴物觊觎。”
苏念书明白了。难怪他能看到伞中的异象,难怪顾青岩要把伞当给他。顾青岩可能早就看出他是纯阳之体,是解救伞中魂魄的最佳人选。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做?
解救十四个被困三百年的魂魄,听起来是件大功德。但过程凶险,需要找到《天工开物》注疏,需要准备各种材料,需要在端午正午施法...
而且,伞中还有邪道血衣真人的魂魄。万一施法出错,邪道破封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苏念书犹豫了三天。这三天里,红纸伞每晚都会出现异象,有时是影子,有时是哭声,有时是雨声。他能感觉到,伞中的魂魄在催促,在哀求。
第三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红雨中,四周是明代街景。许多人躺在地上,面色青黑,显然是疫病患者。一个穿着血红色道袍的道士,撑着一把红纸伞,在街上行走。每经过一个将死之人,就挥动伞,从那人体内抽出一缕黑气,吸入伞中。
道士身后,跟着一个穿襦裙的女子,面容哀伤。她试图阻止道士,但身体透明,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救救他们...”女子对苏念书说,“也救救我...”
苏念书惊醒。他知道,必须行动了。
他去了苏州文庙的藏书楼。藏书楼已经破败,只有一个老管理员在看守。苏念书说明来意,想查阅《天工开物》的注疏本。
老管理员眯着眼睛:“《天工开物》有,但注疏本...那是孤本,不能外借。而且,那本书...有点特别。”
“怎么特别?”
“书里有...东西。”老管理员神秘兮兮地说,“以前有人看过,说书页间夹着头发,书里有血手印...吓人得很。”
苏念书坚持要看。老管理员无奈,带他去了地下书库。
书库阴暗潮湿,堆满了古籍。老管理员在一个角落里翻找了很久,终于找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本泛黄的书,封面写着:“天工开物注疏,明顾清源手录”。
顾清源!这正是顾清源亲手写的注疏本!
苏念书激动地翻开书。书中有详细的制伞工艺记录,还有各种符咒的画法和用途。在最后一页,果然记载了“瘟神伞”的破解之法:
“瘟神伞者,邪道以血蚕丝制伞,收疫死者魂魄,炼为邪器。破之需三物:一曰破障墨(雄鸡血、朱砂、桃木灰),二曰纯阳血(纯阳之体指尖血),三曰往生咒。”
“施法之时,择端午正午,阳气最盛。以破障墨重画伞面符咒,以纯阳血点于伞心,诵往生咒七七四十九遍。伞破魂出,各归其所。然需注意:邪道魂魄凶厉,破封时可能反噬,施法者需有护身之法。”
详细记录了符咒的画法和往生咒的经文。苏念书连忙抄录下来。
离开藏书楼时,老管理员叫住他:“年轻人,那本书...你抄的时候,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苏念书一愣:“没有啊。”
“那就好。”老管理员松了口气,“以前有人抄这本书,抄着抄着就疯了,说看到书里有人影...”
苏念书心中一凛,但没说什么,谢过老管理员,离开了。
回到杭州,他开始准备。雄鸡血、朱砂、桃木灰都好办,往生咒需要背诵,最难的是护身之法。
他去了灵隐寺,请教一位高僧。高僧听了他的讲述,沉吟道:“解救被困魂魄,是大功德。但邪道凶厉,确需护身。老衲教你一段《金刚经》护身咒,再给你一串开光的佛珠,或可保平安。”
苏念书谢过高僧,带着佛珠和咒语回到当铺。
距离端午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苏念书每天背诵往生咒和护身咒,准备材料。红纸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异象越来越频繁,有时白天也会出现影子。
端午前一天,顾青岩突然来了。
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憔悴,看到苏念书,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解伞?”
苏念书点头:“是。我找到了方法,准备明天施法。”
顾青岩老泪纵横:“三百年了...终于...顾家等了十代人,终于等到纯阳之体,等到有缘人...”
他告诉苏念书更多内情:顾家每代守伞人,都会在死前将伞传给下一代,并嘱咐寻找解救之法。但三百年来,顾家再没出过纯阳之体,也无法找到完整的破解方法。
“先祖顾清源临终前说,三百年后,会有纯阳之体的有缘人来解伞。我们一直等着...等着...”顾青岩泣不成声。
苏念书安慰他:“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的。”
端午,正午。
苏念书在当铺的后院设坛。红纸伞撑开,悬在法坛中央。周围摆着香炉、蜡烛、各种法器。
烈日当空,阳气最盛。苏念书身穿素衣,手持佛珠,开始施法。
他先用破障墨重画伞面上的符咒。那些符咒原本是暗红色的,几乎看不出来,他用新墨覆盖,符咒显现出金色光芒。
然后,他咬破指尖,将纯阳血滴在伞心。
血滴下的瞬间,伞剧烈震动起来。伞面发出刺眼的红光,伞骨吱呀作响。苏念书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伞中涌出,几乎要将他推开。
他稳住心神,开始诵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随着咒语,伞中的影子开始显现。首先是那个穿襦裙的女子,柳氏。她面容清晰,美丽哀婉,对苏念书深深鞠躬,然后身影变淡,化作点点星光,升入空中。
接着是其他魂魄,一个接一个,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都是疫病死者。他们向苏念书致谢,然后消散。
最后,是一个穿血红色道袍的道士。这就是血衣真人。他的魂魄比其他人凝实得多,面目狰狞,眼中充满怨毒。
“想放我?没那么容易!”血衣真人的魂魄扑向苏念书。
苏念书早有准备,举起佛珠,诵念护身咒。佛珠发出金光,形成一个光圈,将他护在其中。
血衣真人撞在光圈上,被弹了回去,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困我三百年!”
“你收疫死者魂魄,炼邪器害人,罪有应得!”苏念书厉声道。
“哈哈哈!”血衣真人大笑,“那些疫死者反正要死,我收他们魂魄,是废物利用!倒是顾清源,多管闲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苏念书不理他,继续诵念往生咒。咒语的力量越来越强,血衣真人的魂魄开始扭曲、变淡。
“不!我不甘心!我还要长生!还要...”
话没说完,魂魄彻底消散。
所有魂魄都离开了。红纸伞停止了震动,红光褪去,变成普通的暗红色。伞面上新画的符咒也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伞轻轻落下,合拢,躺在地上。
结束了。三百年的囚困,十四个魂魄,终于得到解脱。
苏念书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刚才的对抗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但他心中充满欣慰。
顾青岩从角落里走出来,老泪纵横,对着天空跪拜:“先祖...列祖列宗...伞解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他转向苏念书,要磕头,被苏念书扶起。
“这把伞,现在只是一把普通的古伞了。”苏念书说,“您还要吗?”
顾青岩摇头:“它的使命完成了。老朽年纪大了,不想再守着了。少东家,您留着吧,当个纪念。”
苏念书想了想,同意了。
后来,他将红纸伞捐给了浙江省博物馆。在捐赠说明中,他写了伞的故事,但隐去了超自然部分,只说这是一把明代的珍贵文物,背后有一段凄美的爱情传说和惩恶扬善的故事。
伞陈列在博物馆里,吸引了许多参观者。人们欣赏它的精美工艺,感叹它的历史沧桑。
而苏念书,继续经营着当铺。他不再抗拒这份家业,反而从中找到了意义:每一件古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他的责任,就是发现这些故事,让它们不被遗忘。
偶尔,他还会梦到那场红雨,梦到那些魂魄最后释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多年后,苏念书成了一位知名的收藏家和文史学者。他写了许多关于古物背后故事的文章,每一篇都引人深思。
晚年时,他再次去博物馆看红纸伞。伞静静躺在展柜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个小女孩问妈妈:“这把伞为什么是红色的?”
妈妈回答:“因为制伞的人,很爱他的妻子。”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苏念书微笑。真正的答案更复杂,但这样的解释,也许更好。
爱,救赎,责任,传承...这些才是红纸伞真正承载的东西。
他转身离开,阳光明媚。而那个关于红纸伞和十四个魂魄的故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记忆,提醒着他:有些错误需要几代人来弥补,有些救赎需要勇气来承担。
但只要有信念,有善意,再深的囚困也能被打破,再久的等待也能得到回应。
伞静默,但故事永恒。在每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心中,在每一个相信爱与救赎的人心中,那个关于红纸伞的传奇,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