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红纸伞(1/2)

民国二十七年春,江南梅雨时节。

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半个月,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屋檐滴着水,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中。苏念书撑着油纸伞,穿过熙攘的河坊街,往家中的当铺赶去。

他是“恒源当铺”的少东家,刚从之江大学经济系毕业,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他虽不情愿,但孝顺使然,还是回到了家族生意中。这几日父亲去上海进货,当铺就由他暂管。

刚推开当铺的雕花木门,伙计阿福就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有位客人等您半天了。”

苏念书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什么客人?”

“一位老先生,说要当一件特别的东西。”阿福压低声音,“但他不肯给我看,非要等少东家您来。”

苏念书皱眉,走进内堂。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脚边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

“老先生久等了。”苏念书拱手,“晚辈苏念书,是这里的少东家。”

老者起身还礼:“老朽姓顾,顾青岩。今日来,是想当一样祖传之物。”说着,他解开地上的布包。

布包里是一把油纸伞。

不是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暗红色的,红得像凝固的血,却又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伞骨是湘妃竹制成,泪痕般的斑点清晰可见。伞柄是紫檀木,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整把伞透着一种古雅而诡异的美。

苏念书拿起伞,入手沉重,比寻常油纸伞重得多。他撑开伞,伞面完全展开,直径约三尺,上面的红色在灯光下仿佛会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把伞...”苏念书仔细端详,“有些年头了吧?”

“三百年了。”顾青岩说,“明代万历年间,先祖顾清源所制。先祖是苏州有名的制伞匠,这把‘红纸伞’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遗作。”

“遗作?”

顾青岩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先祖制完这把伞后,就...离世了。此后这把伞就成了顾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但如今家道中落,老朽别无他法,只能将它当掉。”

苏念书摸了摸伞面,触感细腻,不像是纸,倒像是某种丝织品。“这伞面是什么材质?”

“血蚕丝。”顾青岩说,“一种已经绝迹的蚕种,吐的丝天生红色。先祖用特殊工艺将丝织成纸状,再涂以特制的桐油,才制成了这伞面。三百年来,不腐不蛀,遇水不湿。”

苏念书暗自吃惊。血蚕丝他听说过,是传说中的材料,明代宫廷曾用它织造皇后嫁衣,但工艺早已失传。如果这把伞真是血蚕丝所制,其价值不可估量。

“您想当多少钱?”

顾青岩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大洋。”

苏念书倒吸一口凉气。一千大洋在民国二十七年不是小数目,能在杭州买下一栋不错的宅子。但这把伞确实非凡,如果真如顾青岩所说,价值可能远超一千。

“我需要时间鉴定。”苏念书说,“这把伞太特别,我必须确认它的真伪。”

顾青岩点头:“可以。但老朽有个条件:当铺期间,这把伞必须由少东家您亲自保管,不能交给他人。还有...晚上不要撑开它。”

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警告。苏念书想起之前收古琴、古画时,那些卖家也总爱编些灵异故事。他虽不信,但出于尊重还是应道:“晚辈记下了。”

他开了一张当票,当期三个月,当金一千大洋。顾青岩接过银票,深深看了红纸伞一眼,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苏念书将伞拿到二楼的书房,仔细研究。他找来了放大镜、紫外线灯等各种工具,想确认伞的材质和年代。

伞面在放大镜下能看到极细的纤维纹理,确实是丝织品,不是纸。紫外线照射下,伞面发出淡淡的荧光,不是化学染料的荧光,而是天然的蚕丝荧光。

伞骨上的湘妃竹斑点自然,没有人工痕迹。伞柄的紫檀木已经包浆,温润如玉,至少有几百年历史。

种种迹象表明,这把伞确实可能是明代古物,而且工艺非凡。

傍晚时分,雨停了。苏念书将伞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下楼处理当铺的其他事务。天黑后,他回到书房,准备写当铺的账目。

书房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黄。苏念书埋头工作,直到深夜。

子时左右,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天气的冷,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他抬头,发现书房里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奇怪,现在是五月,虽然下雨,但不该这么冷。

他站起身,想去加件衣服。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架子上的红纸伞,伞面似乎在微微发光。

不是反射灯光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暗红色的光,像晚霞,又像...血。

苏念书走近细看。伞确实在发光,很微弱,但确实有光。而且,伞面上似乎有影子在流动,像云,又像雾。

他想起了顾青岩的警告:“晚上不要撑开它。”

现在伞是合着的,应该没关系吧?

正想着,伞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苏念书确定看到了——伞在架子上轻轻晃动,像是被风吹动。但窗户关着,房间里没有风。

苏念书感到心跳加速。他想起那些关于古物有灵的传说,难道...

伞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然后,它缓缓从架子上滑落,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念书盯着地上的伞,犹豫着要不要捡起来。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伞自己打开了。

不是完全撑开,而是伞面展开了一小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内里。伞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人关节的响声。

苏念书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书桌。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伞的方向传来。

伞完全撑开了。

在无人执掌的情况下,这把红纸伞自己撑开,悬停在地面上方一尺处,缓缓旋转。

伞面上的红光更亮了,照亮了半个书房。红光中,有影子在舞动,很多人影,模糊不清,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然后,苏念书听到了声音。

不是人声,而是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声,从伞的方向传来。不是外面的雨——外面的雨早就停了。

这雨声很近,像是在伞下。

接着,他闻到了气味。梅雨季节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幻觉吗?苏念书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梦。

伞继续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红光越来越亮,影子越来越清晰。苏念书终于看清了,那些影子穿着明代的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跪在地上,面朝伞的方向,像是在祭拜。

祭拜一把伞?

突然,所有影子同时抬头,看向苏念书。他们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脸型,但苏念书能感觉到,他们在“看”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苏念书想跑,但双腿像灌了铅。

影子们开始移动,从伞中走出,向他走来。他们的脚不沾地,是飘过来的。

苏念书闭上眼睛,默念:“是幻觉,是幻觉...”

但当他再睁眼时,影子们已经近在咫尺。最近的一个,是一个女子的影子,穿着明代襦裙,长发及腰,脸依然模糊,但能看出她在哭——虽然没有眼泪,但肩膀在颤抖。

女子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几乎触到苏念书的脸。

就在这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阿福冲了进来:“少爷!楼下有...”

话没说完,阿福看到了悬空旋转的红纸伞,看到了那些影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影子们似乎被阿福的闯入惊扰,开始后退,一个个退回伞中。伞的旋转速度减慢,红光变暗,最后伞轻轻落下,合拢,躺在地上,恢复了普通的样子。

书房里的寒意迅速退去,温度恢复正常。

阿福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少...少爷...那是什么...”

苏念书扶起他:“你看...看到了?”

“看到了...伞自己开...还有影子...”阿福颤抖着说,“这把伞...不干净!”

苏念书捡起伞。伞现在很普通,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异样。但他知道,刚才不是幻觉,阿福也看到了。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苏念书严肃地说,“尤其是老爷。”

阿福连连点头:“我...我知道。但这伞...少爷,还是处理掉吧!”

苏念书看着手中的红纸伞。红得诡异,红得美丽。他想起顾青岩的话,想起伞的三百年历史...

“不。”他说,“我要弄清楚这把伞的秘密。”

第二天,苏念书开始调查。他先去了杭州的几家大图书馆,查阅关于明代制伞工艺和血蚕丝的记载。

在一本明代地方志的残卷中,他找到了一段记录:

“万历年间,苏州有伞匠顾清源,制伞技艺冠绝江南。其所制‘红纸伞’,以血蚕丝为面,湘妃竹为骨,紫檀为柄,伞成之日,天降红雨,三日不绝。人皆奇之。然顾清源制此伞后,即病逝。传伞中有灵,能通阴阳,故后人称为‘灵伞’。”

“灵伞”?能通阴阳?苏念书想起昨晚的影子,难道那些是...鬼魂?

他继续查找关于顾清源的资料。在一本清代笔记小说中,找到了一篇《伞匠奇闻》:

“顾清源,苏州人,制伞世家。妻早逝,清源思之成疾。闻血蚕丝可通幽冥,遂遍寻此丝,耗时三年,终得之。制红纸伞,欲召妻魂。伞成,妻魂果现,然不能离伞。清源遂日夜伴伞,不复制伞。后病逝,伞传子孙,然每代持伞者皆见异象,或言伞中有影,或言伞下有声,莫敢夜开。”

原来如此。顾清源制作这把伞,是为了召唤亡妻的魂魄。他成功了,但妻子的魂魄被困在伞中,无法逃生。而伞也因此有了灵性,能显现异象。

那么昨晚看到的女子影子,可能就是顾清源的妻子。那些其他影子呢?难道伞还困住了其他魂魄?

苏念书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这把伞就是一个囚笼,困住了至少一个,甚至多个魂魄。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如何解救伞中魂魄的信息。

他想到了顾青岩。顾家代代相传这把伞,一定知道更多内情。但顾青岩已经离开,当票上只写了一个地址:苏州平江路顾宅。

苏州,离杭州不远。苏念书决定亲自去一趟。

三天后,他坐火车到了苏州,按照地址找到了顾宅。那是一座破败的老宅,白墙斑驳,门扉歪斜,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他向邻居打听,一位老太太告诉他:“顾家啊,早就没人了。顾老先生半个月前回来过,收拾了点东西就走了,说是去杭州投亲。这宅子...听说要卖了。”

“您知道顾老先生可能去哪里了吗?”

老太太摇头:“不清楚。不过顾老先生走前,去了一趟寒山寺,可能是去上香。”

寒山寺。苏念书立刻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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