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水袖魂(2/2)

现在的问题是:赵天霸还活着吗?

卢少卿打听了一下,赵天霸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在天津开了好几家赌场、烟馆,势力很大。

直接去找他对质是不可能的。需要证据,需要能扳倒他的证据。

白素秋说:“如果真是赵天霸,他一定会留下破绽。那批‘货’,可能就是关键。”

“什么货?”

“我也不知道。但老班主可能知道,他可能留下了什么...”

卢少卿开始翻找父亲的所有遗物。信件、账本、日记...任何可能提到“货”的东西。

三天后,他在父亲书房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日记从民国六年记到民国七年,正是白素秋死亡前后。

在民国七年四月初的日记里,父亲写道:

“赵天霸又来了,逼我入股。此人恶贯满盈,走私烟土,害人无数,我岂能与他同流合污?但他威胁说,若我不从,就毁掉戏园子。我卢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威胁。”

四月十二日:

“素秋无意中听到我与赵的争吵,甚忧。赵疑心重,恐对她不利。我嘱她近日小心,莫独行。然已晚矣?”

四月十五日,白素秋死亡当天:

“素秋今晚上台前,陈世昌送点心一盒。我本欲检查,但忙乱中疏忽。若我仔细些...若我...悔之晚矣!”

四月十六日:

“素秋死,医言心疾,然我疑之。点心盒已不见,陈世昌亦失踪。赵天霸今日来,假意慰问,实则威胁:若我多言,下场如素秋。为保全戏园子及众人,我只能隐忍。素秋,我对不起你...”

日记到此中断,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卢少卿握紧日记本,心中愤怒。父亲知道真相,但迫于赵天霸的威胁,不敢声张。二十年来,他一直活在愧疚中。

而白素秋的魂魄,因此困在水袖里,不得超生。

现在,赵天霸还在逍遥法外。

卢少卿决定行动。他将日记复印,连同点心盒的化验报告,一起寄给了警察局和几家报社。他知道这很危险,赵天霸势力大,可能压下来。但至少,他尝试了。

果然,三天过去,没有任何动静。报社没有报道,警察局没有回应。

但赵天霸的人来了。

那天晚上,戏园子闯进来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自称是赵老板的手下。

“卢少卿是吧?赵老板请你过去喝茶。”刀疤脸皮笑肉不笑。

“我不去。”卢少卿冷冷道。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大汉们围上来。

就在这时,戏园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灯灭了,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刀疤脸喊道。

黑暗中,响起了唱戏声。是《牡丹亭》,白素秋的声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凄美空灵,在戏园子里回荡。

“谁?谁在唱?”大汉们惊慌失措。

戏台上的帷幕突然拉开,一道白影飘过。是白素秋,穿着戏服,舞着水袖,在台上翩翩起舞。

水袖在黑暗中泛着荧光,像两条白蛇,又像两道月光。

“鬼...鬼啊!”一个大汉尖叫着逃跑。

其他人也吓破了胆,连滚爬爬地逃出戏园子。

灯光重新亮起。戏台空荡荡的,只有卢少卿一人。但他看到,那副水袖从衣架上飘下来,轻轻落在他手中。

冰凉,但不再刺骨,而是带着一丝温暖。

“谢谢你...”白素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这样还不够。赵天霸不会罢休的。”

“那怎么办?”

“找到那批‘货’。”白素秋说,“那是赵天霸的命脉。走私烟土,数量巨大,藏在哪里,你父亲可能知道。”

卢少卿再次翻查父亲的遗物。这次,他在日记本的封皮夹层里,找到了一张地图。

地图是手绘的,标注着天津卫的几个地点。其中一个地方画了红圈:海河码头,第七仓库。

第二天,卢少卿去了码头。第七仓库已经废弃,但门口有人把守。他装作货主,想进去看看,被拦住了。

“这里不对外。”守卫凶巴巴地说。

卢少卿注意到,仓库虽然废弃,但门口的车辙很新,显然经常有车进出。而且,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像是某种草药烧焦的味道——是鸦片烟土的味道。

他躲在远处观察。傍晚时分,几辆卡车开进仓库,卸下一些木箱,又开走了。

卢少卿拍了照片,记下车牌号。然后,他去了警察局,直接找局长。

局长姓王,是父亲的老相识。卢少卿将所有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日记、地图、照片、化验报告。

王局长看完,面色凝重:“少卿,这事...不好办。赵天霸势力大,上面也有人。光凭这些,扳不倒他。”

“那加上这个呢?”卢少卿拿出一份名单,是他从父亲另一本秘密账本里找到的——记录着赵天霸贿赂官员的明细。

王局长脸色大变:“这...你这是从哪来的?”

“我父亲留下的。”卢少卿说,“他忍了二十年,收集了这些证据,但没机会用。现在,该用了。”

王局长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好,我帮你。但你要小心,赵天霸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行动计划定在三天后的晚上。警方会突袭码头仓库,同时逮捕赵天霸。

这三天,卢少卿住在戏园子里,日夜守护着水袖。白素秋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要消散了。

“事情结束后,我就能安息了。”她说,“谢谢你,少卿。你父亲没做到的事,你做到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卢少卿说,“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所有被他害过的人。”

第三天晚上,行动开始。

警方包围了码头仓库,果然查获了大量烟土。赵天霸在赌场被捕,人赃俱获。

消息传开,天津轰动。报纸连续几天头版报道,揭发赵天霸的种种罪行,包括二十年前毒杀白素秋的事。

案子审理很快,证据确凿,赵天霸被判死刑。陈世昌的儿子也站出来作证,说他父亲当年是被赵天霸胁迫的,事后一直活在愧疚中,五年前那场火灾,可能是自杀。

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那天晚上,卢少卿在戏园子里为白素秋办了一场特别的“演出”。

没有观众,只有他和徐伯等几个老伙计。他穿上父亲的戏服,舞起那副水袖,唱起了《牡丹亭》。

他唱得不好,但用心。唱到“游园惊梦”时,白素秋的身影在台上浮现,与他共舞。她的身影清晰而明亮,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含泪。

一曲终了,白素秋深深鞠躬。

“谢谢你们。”她说,“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化作点点星光,升上戏园的穹顶,消散在夜空中。

那副水袖从卢少卿手中滑落,轻轻落在地上。它不再泛光,不再冰凉,变成了一副普通的戏服水袖——虽然依然精美,但没有了那种灵性。

卢少卿捡起水袖,小心叠好。他知道,白素秋终于得到了解脱。

第二天,他将水袖捐赠给了天津戏曲博物馆。在捐赠说明中,他写了水袖的故事,写了白素秋的冤屈和最后的安息。

水袖陈列在博物馆里,旁边是白素秋的照片和生平介绍。参观的人们看到这对精美的水袖,听到背后的故事,无不感叹。

而天华戏园,在卢少卿的努力下,慢慢恢复了生机。他请来新的演员,排演新戏,也保留传统。戏园子不再是过去的辉煌,但有了新的活力。

卢少卿没有成为名角,但他成了个好班主。他明白,传承不只是技艺,更是精神,是道义,是对历史和生命的尊重。

多年后,卢少卿已成老人。有一天,一个年轻女子来到戏园子,说要学戏。她说她梦见过一个穿白戏服的女子,教她唱《牡丹亭》。

卢少卿看着她,眉眼间有几分像白素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姓白,叫白梦梅。”女子说。

卢少卿心中一动。白素秋的本名,就叫白梦梅。

是巧合吗?还是...

他没有多问,只是收下了这个学生。

白梦梅很有天赋,学得很快。一年后,她在天华戏园首次登台,演的正是《牡丹亭》。当她舞起水袖时,卢少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白素秋。

但白梦梅就是白梦梅,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有她的风格,她的理解,她的生命。

演出结束后,白梦梅对卢少卿说:“卢老师,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好像...属于这里。”

卢少卿微笑:“也许你真的属于这里。”

他没有告诉她水袖的故事。有些记忆,不需要被继承;有些过去,应该留在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是新的生命,新的开始。

戏园子里,锣鼓又响,丝竹又起。新的故事正在上演,而那个关于水袖和二十年前冤魂的故事,成了戏园子的传说,只在最深的夜里,偶尔被老辈人提起。

卢少卿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演出。灯光璀璨,水袖飞舞,唱腔婉转。

他想起父亲的话:“戏园子不能倒...”

是的,戏园子没有倒。它经历了风雨,见证了生死,承载了冤屈与救赎,如今依然立在这里,唱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而那个穿白戏服的女子,也许在某个地方,开始了新的人生。也许她还在听戏,也许她也在唱戏,也许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人间。

这就够了。

水袖静默,但戏曲永恒。在每一个唱腔中,在每一个身段里,在每一次水袖的飞舞中,那些被记住的、被遗忘的、被救赎的故事,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