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槐树的年轮(2/2)
收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老槐树正开着淡紫色的花。父亲戴着老花镜,逐字读完通知书,忽然转身进了里屋。当他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沾着淡淡的汗味:\去买身新衣裳,别让同学看不起。\我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去的水泥,忽然想起那年在工地,他蹲在沙地上教我算砖的模样。
高中住校后,每周回家总能在书桌上看见袋炒货——或是脆生生的瓜子,或是香酥的花生,都是父亲在工余时间炒的。有次周末返校,我提前收拾书包,看见父亲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左手举着放大镜,右手哆嗦着钳住一根银丝。阳光穿过纱窗,在他佝偻的背上织出片斑驳的网,我忽然喉头一紧,转身假装去厨房喝水。
高三那年冬天,我在晚自习时突然发烧。凌晨两点,父亲裹着一身寒气冲进宿舍,棉袄上还沾着雪花。他把我背到医院,挂号、缴费、取药,在走廊里来回奔波。我靠在他怀里,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像台老旧的风箱。输液时,他用粗糙的手掌焐着我冰凉的手背,轻声说:\好些没?爹小时候发烧,你奶奶就用温水给我擦身子...\灯光下,他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我忽然发现,这个曾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原来也会老。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老槐树被台风刮断了一枝桠。父亲站在树下,望着断枝上新生的嫩芽说:\树老了,总有些枝桠要断,但新叶还会冒出来。\他执意要送我去千里之外的大学,在火车站,他踮脚替我整理行李箱的拉链,忽然说:\在学校别省着,想吃啥就买,爹还能干...\话未说完,喉结滚动,别过脸去。
如今我在异乡工作,每次视频时,父亲总说家里一切都好,却在镜头里露出新添的白发。去年秋天回家,看见他坐在槐树下,捧着本翻烂的《老年大学数学教材》,老花镜滑到鼻尖,嘴里念念有词。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与老槐树的年轮叠在一起,像幅褪色的旧画。
前些日子打电话,父亲说他最近在学函数:\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但多转转总比生锈强。\我忽然想起那年在工地,那个蹲在沙地上教我算砖的男人,原来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就像老槐树的根系,深深扎进岁月的土壤,在年轮里藏着永不干涸的春天。
窗外的风掠过城市的高楼,我忽然想念故乡的老槐树,想念那个在槐树下教我用生活解数学题的父亲。原来最深的爱,从来不是言语,而是他用一生,为我写下的无声的方程式——就像砖与砖之间的水泥,看似平凡,却撑起了整面墙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