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2/2)

我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高考成绩刚出来,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见人。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在傍晚拉我来荷塘。那时的荷叶长得比人高,他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瓣,指着深处一朵半开的荷花:“你看它,裹在里头憋了这么久,不还是要往上钻?”那天的晚霞把荷塘染成金红色,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轻轻落在我脚边。

“后来那朵花,开得最大。”父亲忽然说,像是在接我心里的话。他从布衫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褪了色的莲蓬壳,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那年你非要把莲蓬带回去当玩具,结果路上掉水里了。我捞了半天才捞上来,晒了三个月才干透。”

我接过莲蓬壳,指腹触到上面细密的纹路,像摸到了时光的脉络。原来那些被我遗忘的瞬间,都被父亲悄悄收进了岁月的布囊。

风忽然紧了些,满塘荷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父亲站起身,扶着我的胳膊慢慢往回走。经过一株特别高大的荷叶时,他停了停,伸手摘下片最大的,轻轻扣在我头上。

“遮阳。”他说。荷叶的清香漫下来,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二十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水珠顺着叶尖滴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时光轻轻吻了我一下。

电瓶车驶过田埂时,父亲坐在后座,手里还攥着那片荷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新翻的泥土上,忽长忽短,像一首没写完的诗。我忽然想起刚才在荷塘边,他望着满塘荷花轻声说的那句话:“花谢了,还有莲蓬;莲蓬落了,根还在泥里等着明年呢。”

风掀起他的衣角,也掀起我记忆里的荷叶香。原来有些时光从来不曾走远,它们只是变成了荷叶上的露珠,变成了莲蓬壳上的纹路,变成了父亲鬓角的白霜,悄悄藏在岁月深处,等一个蝉鸣的午后,轻轻落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