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2/2)
拆纱布那天,老陈非要照镜子。“这疤跟勋章似的,”他摸着胸口笑,突然皱起眉,“就是以后没法光膀子下棋了,怕人看见笑话。”陈默想起小区门口那帮老头,夏天总光着膀子在树荫下打牌,父亲以前是其中最壮实的一个。
出院回家,老陈开始遵医嘱吃清淡的。陈默变着法儿做杂粮粥,放小米、南瓜、红枣,熬得糯糯的。老陈每次都喝两碗,咂着嘴说:“比你妈做的差远了,凑合能咽。”话虽如此,碗底总吃得干干净净。
有天陈默下班回来,看见老陈站在阳台,对着夕阳抻胳膊。“医生说要多锻炼,”他像个被老师表扬的学生,“我现在能做十个扩胸运动。”陈默走过去,看见父亲后颈的皮肤松垮地垂着,像片晒干的海带。
周末带老陈去公园,碰见以前的老同事。老王盯着老陈看了半天:“老陈,你这气色比退休前还好,是不是偷偷整容了?”老陈得意地挺挺胸:“整了,给血管换了身新衣裳。”
回家路上,老陈买了串糖葫芦,举着递到陈默嘴边。“你小时候跟我赶集,非要这个,”他眼神飘向远处,像落了层雾,“我嫌贵,拉着你就走,你哭了一路。”冰糖在嘴里化得发甜,陈默却觉得喉咙发紧。
夜里起夜,陈默看见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他轻轻推开门,老陈正对着手机看养生视频,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医生说多吃木耳好,”老陈抬头看他,像献宝似的,“明天你买点回来。”
陈默突然想起手术那天,护士把切除的斑块给他看,灰红色的一小块,像块变质的猪油。他当时胃里一阵翻涌,现在却觉得那是父亲身体里最珍贵的东西——那是扛过家的重量,受过岁月的磨,才长出的独特印记。
“爸,”陈默走过去,帮他把眼镜推上去,“明天我陪你去买木耳。”老陈嗯了一声,把手机音量调小些:“你也少熬夜,看你那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也该整整容了。”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老陈胸口的疤痕上,像条银色的丝带。陈默帮他掖好被角,听见父亲嘟囔:“明天给你妈上坟,得告诉她我现在能扛米袋了。”
陈默轻轻带上门,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他走到阳台,看见老陈养的那盆仙人掌开花了,嫩黄色的花瓣顶着露水,像个刚睡醒的婴儿。风从栏杆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陈默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夜色里,藏着好多慢慢变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