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雪崩前的寂静(1/2)
一、胜利的阴影
镜泊湖的冰面在晨光中泛着惨白的光。
陈峰蹲在湖边,用刺刀撬开冰层,掬起一捧刺骨的湖水洗脸。水面上倒映着他满是硝烟痕迹的脸——眼眶深陷,胡茬凌乱,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队长,统计出来了。”
赵山河踩着积雪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他左臂缠着绷带,那是三天前伏击日军运输队时留下的伤,伤口已经发黑,但这位铁打的汉子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陈峰站起身,水珠从下颌滴落,瞬间凝结成冰。
“咱们这支队伍,原本一百二十七人。打完镜泊湖这一仗……”赵山河的声音顿了顿,“还能战斗的,剩六十八个。重伤员二十三人,轻伤不算。弹药……平均每人不到十发子弹,手榴弹只剩十七颗。”
陈峰沉默地听着。远处,抗联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雪地上散落着日军的钢盔、步枪、破碎的军旗,还有已经冻成暗红色的血块。十二具日军尸体整齐地摆放在空地边缘——这是那支号称“关东军精锐”的小队,全队四十五人,被陈峰用冰面陷阱和诱敌深入的战术全歼。
以弱胜强。这是抗联成立以来罕见的完胜。
但胜利的代价,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鬼子呢?”陈峰问。
“按你的命令,所有尸体都搜过了。缴获三八式步枪三十一支,子弹八百余发,手雷四十二颗,掷弹筒两具,炮弹八发。”赵山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有……地图,一本密码本,三封没烧完的信。”
陈峰眼睛一亮:“信呢?”
“老烟枪在看。他说有几张纸烧得只剩边角,但有个地名反复出现——‘磐石’。”
磐石。
陈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地名。1937年的东北,磐石县位于吉林南部,是连接南满铁路和长白山根据地的重要节点。如果日军在那里有特殊动作……
“让老烟枪把能辨认的内容都整理出来。地图和密码本,等苏明月同志从北平回来,交给她通过地下电台发往延安。”陈峰说着,目光扫过营地。
临时营地设在一片红松林中。战士们用树枝和缴获的日军雨披搭起简陋的窝棚,重伤员躺在铺着干草的窝棚里,几个轻伤员正在用雪水煮着为数不多的炒面。炊烟在林中袅袅升起,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林晚秋从伤员区走出来。她穿着臃肿的棉袄,外面罩着白大褂——那是半年前从沈阳教会医院带出来的,如今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胸前满是血渍。她走到陈峰面前,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依然清秀的脸。
“三个重伤员情况稳定了,但需要消炎药。王铁柱的腿……”她声音低沉,“可能要截肢。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器械,我只能用烧红的刺刀……”
“你做决定。”陈峰打断她,握住她的手。那双曾经纤细的手如今粗糙开裂,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污。“晚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林晚秋摇摇头,眼圈泛红:“如果我西医再学得好一些,如果我能搞到盘尼西林……”
“这不是你的错。”赵山河瓮声瓮气地说,“要怪就怪小鬼子,怪这该死的世道!”
陈峰松开林晚秋的手,转向赵山河:“老赵,派出侦察小组了吗?”
“派出去了。二狗带三个人往敦化方向,山猫带两个人往宁安。按你的吩咐,重点关注日军大规模调动迹象,特别是……”赵山河压低声音,“化学武器部队。”
三天前的那场伏击战中,陈峰在日军小队长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个防毒面具,面具内侧用日文写着“特殊气象部队配属”。这个细节让他警觉——按照历史,日军在东北确实部署了化学武器部队,代号“516”,但真正大规模使用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后。
难道时间线提前了?
还是说,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轨迹?
“队长!队长!”
呼喊声从林外传来。一个年轻战士连滚带爬地跑进营地,正是侦察兵二狗。他满脸惊恐,棉帽歪斜,胸口剧烈起伏。
“慢点说。”陈峰按住他的肩膀。
“鬼、鬼子……大批鬼子!”二狗喘着粗气,“敦化方向,至少一个大队!有骑兵,有炮兵,还有……还有十几辆铁皮车,上面架着铁管子!”
“装甲车?”陈峰心头一沉。
“对!就是那玩意儿!他们在敦化城外集结,看样子是要进山!”
陈峰迅速计算。一个日军大队约1100人,加上骑兵中队、炮兵小队、装甲车分队,这已经远远超过“讨伐”抗联小部队的规模。除非……
“他们的方向?”陈峰问。
“看路线,是朝镜泊湖来的!”二狗的声音发颤,“队长,咱们刚打完仗,伤员这么多,打不过啊!”
营地里的战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投向陈峰。那一张张年轻的、苍老的、满是冻疮的脸上,有恐惧,有决绝,也有茫然。
陈峰环视众人。六十八个还能战斗的战士,二十三个重伤员,弹药匮乏,粮食只够维持三天。而敌人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机械化部队。
“老赵。”陈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十个手脚利索的,跟我去前面看看。晚秋,组织轻伤员协助重伤员转移,按三号方案,往老黑山密营撤退。”
“那你呢?”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
“我需要确认敌人的规模和意图。”陈峰看着她,“放心,只是侦察,不会硬碰硬。”
“你每次都这么说。”林晚秋咬着嘴唇,最终还是松开手,“……活着回来。”
陈峰点点头,转向赵山河:“挑人,五分钟准备。”
二、雪原上的铁流
镜泊湖往北二十里,有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岗,当地人称“望乡台”。
陈峰带着十一名战士匍匐在山岗顶端的雪窝里。望远镜中,敦化至镜泊湖的山路上,一条黑色的长龙正在缓慢蠕动。
确实是日军主力部队。
打头的四辆九五式轻型装甲车,履带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轰鸣。车上架着的九二式重机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装甲车后面是两列行军纵队,土黄色的军装在雪地中格外刺眼。刺刀如林,在行进中规律地摆动。
“不止一个大队。”陈峰压低声音,“看队列长度,至少两个步兵大队,加上辅助部队,总兵力可能超过两千五。”
赵山河倒吸一口凉气:“两千五?关东军这是发什么疯?咱们满打满算才一百号人!”
“不是为了咱们。”陈峰缓缓移动望远镜,“看中间那几辆卡车,帆布篷盖得严严实实,车轮压痕很深——载着重物。还有那些戴防毒面具的士兵……”
望远镜的视野里,几辆卡车的车厢缝隙中,隐约可见圆桶状的物体。持枪守卫的士兵都佩戴着全套防化装备,与普通步兵截然不同。
化学武器。陈峰几乎可以肯定。
但目标是哪里?镜泊湖周边并没有大型抗联根据地,只有几个零散的密营。值得动用如此规模的部队和特种装备吗?
“队长,你看那边。”一个战士指向队伍末尾。
陈峰调转望远镜。队伍最后方,几辆敞篷卡车缓缓行驶。车上坐着的人穿着便装,但姿势笔挺,显然是军人。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陈峰瞳孔骤然收缩——
佐藤英机。
虽然隔着数百米,陈峰依然能认出那张阴鸷的脸。这个老对手穿着关东军中将军服,正侧头与身旁的军官交谈。半年不见,他似乎更加消瘦,但眼神中的狠厉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
“狗日的佐藤。”赵山河也认出来了,“阴魂不散!”
陈峰继续观察。佐藤身旁坐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像是技术人员。还有两个穿着西装、头戴礼帽的中年男人,看气质像是汉奸或伪满官员。
这支队伍太不寻常了。常规讨伐部队不会配备化学武器专家,更不会有佐藤这种情报军官随行。除非……
“他们在找东西。”陈峰喃喃道。
“找什么?”赵山河问。
陈峰没有回答。他的脑海中飞速运转。镜泊湖地区有什么值得日军如此兴师动众?矿产资源?抗日物资?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老赵,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咱们在宁安救下的那个苏联情报员吗?”陈峰问。
赵山河想了想:“记得,叫伊万的那个大胡子。他说在调查日军在东北的‘特殊设施’。”
“他当时提到过一个词——‘活体实验场’。”陈峰的声音冰冷,“他说日军在背荫河、陶赖昭等地设有秘密研究所,用活人做细菌和毒气实验。但那些地点都已经被抗联和地下党发现并破坏了。”
赵山河脸色一变:“你是说,鬼子要在这里建新的……”
“不是建。”陈峰盯着山下缓缓行进的队伍,“是转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在找一个足够隐蔽、足够大的地方,建立新的实验基地。”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如果日军真的要在镜泊湖地区建立细菌战或化学战研究基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边几十个村屯的百姓都将成为实验材料,意味着抗联的根据地会被毒气笼罩,意味着这片白山黑水将成为人间地狱。
“不能让他们得逞。”赵山河握紧步枪,指节发白。
“当然不能。”陈峰收起望远镜,“但硬拼是送死。我们需要计划,需要时间,需要……援军。”
他看向身后的战士们:“撤。回密营,开作战会议。”
三、密营的抉择
老黑山密营隐藏在原始森林深处的一处天然山洞里。
说是密营,其实不过是几个相连的洞穴,洞口用树枝和积雪伪装。洞内阴冷潮湿,但至少能躲避风寒和日军的侦察机。
陈峰回到密营时,转移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重伤员被安置在最深处的洞穴,林晚秋正在给王铁柱换药。那个十九岁的战士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着木棍一声不吭。
“怎么样?”陈峰走过去。
林晚秋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到旁边说话。
两人走到洞穴拐角处,这里相对安静些。
“铁柱的右腿坏死严重,再不截肢,败血症会要了他的命。”林晚秋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需要一把干净的锯子,酒精,缝合针线,还有至少四个壮汉按住他。”
陈峰沉默片刻:“成功率?”
“在没有麻药、没有血袋、没有无菌环境的情况下……”林晚秋苦笑,“三成。但不动手术,是十死无生。”
“你需要多久准备?”
“两小时。我要把手术器械煮沸消毒,还要调配一些草药——老烟枪认识几种能镇痛的山草药,虽然效果有限,但总比没有强。”
“好,两小时后手术。”陈峰做出决定,“我去安排人手。”
他转身要走,林晚秋拉住他:“陈峰,外面的情况……”
“很糟。”陈峰没有隐瞒,“日军两千五百人以上的部队正在向镜泊湖集结,配备装甲车、火炮,还有化学武器。佐藤英机亲自带队。”
林晚秋的手微微一颤:“那我们……”
“不能硬拼,但也不能撤。”陈峰看着她,“如果我的判断正确,日军是要在这里建立毒气实验基地。一旦建成,整个东满地区的抗联和百姓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你要打?”林晚秋的声音在颤抖,“用这几十号人,对抗两千五百日军?”
“不是硬打。”陈峰握住她冰冷的手,“是拖住他们,破坏他们的计划,争取时间让抗联主力和其他义勇军部队来援。”
“如果援军不来呢?”
陈峰没有回答。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晚秋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子,此刻肩膀在微微颤抖:“陈峰,我怕。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你,怕看到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怕我们所有的牺牲最后都……”
“不会白费。”陈峰用力回抱她,在她耳边低语,“晚秋,还记得我们在沈阳第一次见面吗?你说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哪怕只是点亮一点星火。”
“我记得。”
“现在,我们就是那点星火。”陈峰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星火可能被风吹灭,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燃烧。因为我们燃烧过的地方,会有人记住,会有人接力。”
林晚秋的眼泪终于滑落。她用力点头:“好。我去准备手术。你……一定要活着。”
“我答应你。”
陈峰转身走向洞穴中央的空地。战士们已经聚集在那里,重伤员也被搀扶着坐起来。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一张张面孔肃穆而坚毅。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陈峰开门见山,“两千五百日军,装备精良,目标很可能是在镜泊湖建立毒气实验基地。咱们这支队伍,能战斗的六十八人,重伤二十三人,弹药粮食匮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给大家两个选择。第一,按照原计划往长白山深处撤退,避开日军主力。以咱们对地形的熟悉,存活几率很大。”
“第二呢?”一个年轻战士问。
“第二,留下来。”陈峰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日军,破坏他们的计划。这个选择,生还的几率……不足一成。”
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火焰跳动,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洞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像是无数亡魂在哭嚎。
赵山河第一个站起来:“我老赵跟小鬼子打了六年仗,从北大营打到长白山。退?往哪儿退?再退就退到苏联去了!老子选二!”
“我也选二!”老烟枪磕了磕烟袋锅子,虽然里面早已没有烟丝,“五十年前甲午年,小鬼子在旅顺杀了两万人。那时候我就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鬼子干到底!”
“算我一个!”
“还有我!”
“队长,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一个接一个的战士站起来。重伤员中,有人挣扎着想站起,被身边的战友按住。王铁柱躺在担架上,虚弱但清晰地说:“队长……等我做完手术,我也要打鬼子……”
陈峰感到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情绪。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密营变成了作战指挥室。陈峰用木炭在平整的岩壁上画出镜泊湖地区的地形图,标注出日军可能的行进路线、适合伏击的地点、撤退通道。
“日军主力从敦化来,必经三道关隘。”陈峰指着地图,“第一道,黑风口,地势狭窄,适合埋设地雷和设置狙击点。第二道,老虎嘴,两侧山崖陡峭,可以用滚石。第三道,镜泊湖入口的葫芦口,那里最开阔,但也最适合打阻击战。”
“问题是咱们人手不够。”赵山河皱眉,“六十八个人,分守三处,每处才二十来人,还不够鬼子塞牙缝的。”
“所以不能分兵。”陈峰说,“我们要集中力量,打一场运动战。”
他详细解释计划:
第一步,派小股部队在黑风口袭扰,埋设简易地雷(用缴获的手雷和炸药制作),拖延日军前进速度。
第二步,主力在老虎嘴设伏。这里地形险要,只需少量兵力就能用滚石和火力封锁道路。关键是计算好时间,等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再动手。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突袭日军后勤车队。陈峰判断,那些装载化学武器和实验设备的卡车一定在队伍中部,受到严密保护。但如果能在老虎嘴制造混乱,或许有机会趁乱炸毁几辆关键车辆。
“炸毁之后呢?”老烟枪问,“鬼子肯定发疯一样追剿咱们。”
“所以第四步,撤退路线必须精心设计。”陈峰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镜泊湖北岸有一片沼泽地,这个季节表面结冰,但冰层很薄。我们把鬼子引到那里,然后用炸药炸开冰面……”
“让鬼子陷进沼泽!”赵山河眼睛一亮,“好主意!”
“但这需要精确的计算和时机的把握。”陈峰严肃地说,“冰层厚度、炸药用量、引爆时间,差一点都会失败。而且我们自己也要从沼泽边缘快速通过,稍有不慎……”
他没有说下去。所有人都明白那个“不慎”的后果。
“队长,我去黑风口。”一个瘦高个战士站起来,他叫李青,原来是猎户,擅长布置陷阱,“给我五个人,我能让鬼子在黑风口磨蹭至少半天。”
“好。李青带五人小组,现在就出发。记住,袭扰为主,不要硬拼,完成任务后按三号路线撤退到老虎嘴汇合。”
“是!”
李青带着五名战士迅速收拾装备,消失在洞外的风雪中。
陈峰继续分派任务:“赵山河,你带二十人,负责老虎嘴的滚石和火力封锁。需要多少炸药?”
赵山河想了想:“老虎嘴两侧山崖我熟悉,东侧有一处岩层松动,只要用炸药在关键位置爆破,就能引发大面积山体滑坡。给我三十斤炸药,我能让半个山坡砸下去。”
“给你四十斤。但必须在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后才能引爆,早了打草惊蛇,晚了放跑敌人。”
“明白!”
“老烟枪,你带十个机灵点的,混到日军队伍附近,盯住那些装载特殊设备的卡车。一旦老虎嘴战斗打响,你们趁乱接近,用燃烧瓶和炸药破坏车辆。记住,优先目标是那些帆布篷盖得严实的卡车。”
老烟枪咧嘴一笑:“放心,搞破坏我在行。当年在沈阳,我可没少烧鬼子的仓库。”
“剩下的三十三人,跟我作为预备队和突击队。”陈峰说,“我们的任务是在老虎嘴战斗开始后,从侧翼袭击日军指挥系统。如果可能……擒贼先擒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佐藤英机必须死。这个人对我们的了解太深,留着他,抗联今后所有的行动都会面临巨大风险。”
任务分派完毕,战士们开始紧张地准备。检查枪支,磨刺刀,分配弹药,制作简易爆炸物。洞穴里弥漫着硝烟、汗水和决绝的气息。
陈峰走到洞穴深处。林晚秋已经准备好手术区域——一块相对平坦的石板铺着洗净的粗布,旁边的小火堆上煮着手术器械。几个战士按着她的要求,把能找到的所有白酒都集中起来,用作消毒。
王铁柱躺在石板上,脸色惨白,但眼神坚定。
“队长……”他虚弱地说。
陈峰蹲下身:“铁柱,挺住。做完手术,好好养伤。等我们打赢这一仗,回来接你。”
王铁柱艰难地点头:“队长……一定要赢。”
“一定。”
陈峰起身,看向林晚秋。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中。最终,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戴上用粗布自制的口罩:“开始吧。你们四个,按住他的手脚。老张,把木棍给他咬住。”
手术在简陋到极致的环境下开始了。
陈峰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洞穴,来到洞口。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寒冷让他更加清醒。
洞外的原始森林在风雪中沉默矗立,皑皑白雪覆盖着山峦,一切都显得那么纯净、宁静。但陈峰知道,这片宁静很快就会被枪炮声打破,被鲜血染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破损,上面用铅笔记录着一些文字——
1931.9.18 穿越
1931.10 组建义勇队
1932.3 第一次与杨靖宇会面
1933.11 江桥抗战支援
1934.8 与苏联情报员接触
1935.5 林晚秋加入地下党
1936.12 西安事变消息传来
1937.1 镜泊湖连环战
整整五年半了。
从最初小心翼翼地试图“不改变历史”,到后来毅然决然地投身抗战;从一个孤独的穿越者,到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从以为凭借现代军事知识就能轻松取胜,到深刻理解这场战争的残酷与复杂……
陈峰合上本子,抬头望天。
灰蒙蒙的天空中,雪花无声飘落。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究竟改变了多少历史细节,不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会如何,甚至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但他知道一件事:有些仗,必须打。有些人,必须挡。
哪怕只是为了身后洞穴里那些信任他的战士,为了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王铁柱,为了林晚秋那双满是血污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队长。”
赵山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经收拾好装备,背上背着沉重的炸药包。
“都准备好了?”
“嗯。老烟枪那组已经先出发了,他们要从小路绕到日军侧翼。”赵山河顿了顿,“队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这一仗……咱们可能真的回不来了。”赵山河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怕死,只是……只是觉得有点遗憾。还没看到鬼子被赶出中国,还没看到咱们赢的那一天。”
陈峰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你觉得什么是赢?”
赵山河一愣。
“把鬼子赶出东北是赢,把鬼子赶出中国是赢。”陈峰望着远山,“但在我看来,咱们每拖住鬼子一天,每破坏他们一个计划,每让一个百姓免遭毒手,就已经在赢了。”
“因为战争从来不只是战场上杀人。”他继续说,“战争是意志的较量。咱们在这里坚持,就是在告诉鬼子:中国人杀不完,中国土地占不尽,中国人的脊梁压不弯。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反抗,你们就永远赢不了。”
赵山河眼睛红了。这个铁打的汉子用力点头:“我懂了。队长,我去了。老虎嘴见。”
“老虎嘴见。”
赵山河带着二十名战士消失在风雪中。
陈峰回到洞穴。手术已经进行到一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灼皮肉的气味。王铁柱已经昏死过去,林晚秋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稳如磐石,正用烧红的刺刀切割坏死的组织。
几个按住王铁柱的战士别过脸,不忍看这残酷的画面。
陈峰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站在洞口阴影处。他知道,林晚秋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与死神的搏斗,而自己即将带领战士们进行的是另一场搏斗。
都是为了活着。
都是为了赢得活下去的权利。
四、黑风口的獠牙
李青带着五名战士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了三个小时,终于抵达黑风口。
这里是敦化至镜泊湖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崖高耸,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两辆马车并行。隆冬时节,山崖上的树木光秃秃的,嶙峋的岩石上覆盖着冰雪,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就这里。”李青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成冰晶。
战士们迅速勘察地形。李青是猎户出身,对山林的了解不亚于对自己的手掌。他很快选定了几个关键位置。
“小虎,你带两个人去东侧山崖,把这两捆手雷埋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下面。”李青从背包里掏出用麻绳捆扎的手雷——这是用缴获的日军手雷改造的简易地雷,拉发引信连接着细钢丝。
“记住,钢丝要埋进雪里,离地一寸高,正好绊到人小腿的高度。”
“明白!”
“二牛,你去西侧,看到那棵歪脖子松树没?树根下面有个石缝,把炸药包塞进去。引信要留长一点,等鬼子车队过半再引爆。”
“是!”
李青自己则爬上通道正前方的一处石台。这里视野开阔,能监控整条通道。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缴获的日军望远镜,仔细观察来路方向。
风雪稍歇,能见度好了一些。远处山路上,隐约可见一条黑线在缓慢移动——日军先头部队。
“来得真快。”李青喃喃道。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时间。以日军行军速度,大约四十分钟后就会进入黑风口。而他们布置陷阱至少需要二十分钟。
“加快速度!”他压低声音喊道。
战士们动作更快了。小虎三人已经把二十多枚“绊雷”布置完毕,细如发丝的钢丝在雪地中几乎看不见。二牛也塞好了炸药包,正在小心翼翼地铺设引信。
李青从石台上滑下来,开始布置最后一道陷阱——这也是最残忍的一道。
他在通道最狭窄处,用刺刀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挖出十几个浅坑。每个坑里埋设一枚去掉保险销的手雷,上面覆盖薄木板,再撒上积雪伪装。这种陷阱没有引信,全靠压力触发——只要有人或车辆踩上去,薄木板碎裂,手雷的击针弹出……
“这叫‘地狱之吻’。”李青曾经跟陈峰学过这个名词,虽然他不完全理解,但知道这东西能要人命。
全部布置完毕,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日军先头部队距离黑风口不到两里地,甚至能听到装甲车引擎的轰鸣。
“撤!”李青下令。
六人迅速从预定撤退路线离开,爬上山崖侧面的一处隐蔽观察点。这里既能俯瞰整个黑风口,又不容易被日军发现。
李青再次举起望远镜。
日军的队伍越来越清晰。打头的是两辆九五式装甲车,车顶的重机枪警惕地转动着。装甲车后面是一个小队的步兵,约五十人,呈散兵队形前进。再往后是骑兵中队,约一百二十骑,马匹在雪地上艰难跋涉。
“只有先头部队。”李青判断,“主力还在后面。”
他示意战士们隐蔽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十分钟后,日军先头部队抵达黑风口入口。
装甲车停了下来。车长从顶盖探出半个身子,用望远镜观察通道。显然,这种险要地形让经验丰富的日军也心生警惕。
一个日军少尉从后面跑上来,与装甲车车长交谈几句,然后挥手示意步兵小队上前探路。
五十名日军步兵分成两组,贴着两侧山崖,小心翼翼地前进。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
李青屏住呼吸。
第一个日军士兵踩中了钢丝。
“绊——”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被风声掩盖。但下一秒,东侧山崖那处突出的岩石下方,三枚手雷同时爆炸!
轰!轰!轰!
火光和硝烟腾起,岩石被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砸下。两个日军士兵被当场砸倒,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敌袭!”日军少尉大喊。
步兵小队迅速卧倒,举枪向山崖盲目射击。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但袭击还没有结束。
西侧山崖,二牛点燃了炸药包的引信。导火索“嗤嗤”燃烧,几秒钟后——
轰隆!
更剧烈的爆炸。歪脖子松树被连根拔起,夹杂着冻土和积雪,形成一道人工雪崩,朝通道倾泻而下。十几个日军士兵被掩埋,只剩下挣扎的手脚露在外面。
“八嘎!有埋伏!”装甲车车长怒吼,“机枪掩护!工兵上前排雷!”
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开始向两侧山崖疯狂扫射。子弹打得岩石碎屑纷飞,但李青等人所在的观察点位置刁钻,完全在射击死角。
工兵小队从后面赶上来。他们手持探雷器,开始在通道中仔细排查。
李青冷笑。这个时代的探雷器只能探测金属,而他布置的“地狱之吻”用的是木制触发板,除非工兵用探针一寸寸地戳,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工兵们很快报告:“少尉阁下,未发现地雷!”
日军少尉犹豫了。眼前这条狭窄的通道,两侧刚发生过爆炸和雪崩,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陷阱?但上级命令是在天黑前抵达镜泊湖建立前哨阵地,时间紧迫。
“装甲车先通过!”他最终下令,“步兵跟在车后,保持距离!”
这是一个稳妥但残酷的决定——用装甲车趟雷。
第一辆装甲车缓缓驶入通道。履带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上的机枪手紧张地转动枪口,手指扣在扳机上。
李青默默计数。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装甲车驶过了绊雷区,驶过了雪崩区,眼看就要通过最狭窄的那段路。
就在这时,左侧履带压上了一块薄木板。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
车内的日军听到了这个声音,但还没反应过来——
轰!
手雷在履带下方爆炸。虽然九五式装甲车底部有装甲防护,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依然让整辆车剧烈震动。左侧履带被炸断,像一条死蛇般瘫软下来。
“履带断了!”驾驶员惊呼。
装甲车歪斜着停在路中间,彻底堵死了通道。
后面的日军队伍乱成一团。少尉气急败坏地命令工兵上前维修,但在这狭窄的地形中,维修车辆极其困难。更糟糕的是,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陷阱。
李青看了看怀表。从第一声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日军先头部队被完全阻滞在黑风口,后面的主力部队也陆续抵达,在狭窄的山路上排成长龙。
“第一阶段任务完成。”他对战士们说,“撤,去老虎嘴汇合。”
六人悄无声息地撤离观察点,沿着事先勘探好的小路,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身后,日军的怒骂声、工兵的敲打声、伤员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五、佐藤的直觉
黑风口的混乱消息,在一个小时后传到了佐藤英机耳中。
他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车窗外是缓慢行进的日军队伍,由于山路狭窄,整个队伍绵延数里,行进速度如蜗牛爬行。
“报告中佐阁下!”一个传令兵骑马赶来,在车窗外敬礼,“先头部队在黑风口遭遇伏击,损失装甲车一辆,伤亡二十七人。工兵正在抢修道路,预计需要两小时才能通行。”
佐藤睁开眼睛。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井。
“伏击规模?”
“根据前线报告,敌人数量不多,但战术狡猾。使用了地雷、滚石和爆炸物,袭击后迅速撤离,未与我军正面交战。”
“指挥官是谁?”
“这个……尚未查明。但从战术风格判断,很可能是……”
“陈峰。”佐藤替他说了出来。
传令兵低下头,默认了这个判断。
佐藤推开车门,跳下卡车。寒风吹起他的军大衣下摆,他眯起眼睛望向黑风口方向。虽然隔着数里,但仍能看到那里腾起的淡淡烟尘。
“陈峰君,你还是这么喜欢玩小把戏。”佐藤喃喃自语,嘴角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让旁边的军官不寒而栗。他们都知道,这位情报课中佐越是笑得温和,心里的杀意就越浓。
“中佐阁下,是否需要调派部队上山搜索?”一个参谋建议,“敌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佐藤摇摇头:“不用。陈峰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们抓。他的目的很明确——拖延时间。”
他走回卡车,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地图铺在引擎盖上。手指沿着敦化至镜泊湖的路线移动,最终停在“老虎嘴”三个字上。
“黑风口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陷阱,在这里。”佐藤的手指点了点地图,“老虎嘴地势比黑风口更险要,如果我是陈峰,一定会在这里设下重兵。”
“那我们是否绕路?”参谋问。
“绕路需要多走一天,而且其他路线同样可能被设伏。”佐藤收起地图,“不,我们继续前进。但在进入老虎嘴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他招来传令兵:“传令:第一,调派两架侦察机,对老虎嘴及周边五公里范围进行空中侦察。第二,命令炮兵大队提前构筑阵地,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火力覆盖。第三,让特种气象部队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特种气象部队?”参谋一惊,“中佐阁下,那些武器……还没有经过实战检验,而且国际公约……”
“国际公约?”佐藤冷笑,“在满洲的土地上,大日本帝国就是公约。执行命令。”
“是!”
传令兵骑马离去。
佐藤重新坐回车里,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陈峰的出现打乱了他太多的计划。从五年前的沈阳开始,这个神秘的中国人就像幽灵一样,始终纠缠着他。佐藤动用所有情报资源调查过陈峰的背景,结果令人困惑——此人仿佛凭空出现,没有过去,没有家人,甚至没有在民国政府或任何派系的档案记录。
但他的战术素养、对日军的了解、对时局的判断,都远超常人。佐藤甚至怀疑过陈峰是不是苏联或英美培养的特工,但这个假设也无法解释很多细节。
最让佐藤在意的是,陈峰似乎总能预知日军的行动。不是一般的情报泄露,而是对整体战略的把握。比如1932年对“满洲国”建立时间的准确预判,1933年对热河战役的关键阻击,1935年对“集团部落”政策的针对性破坏……
“你到底是什么人?”佐藤睁开眼睛,望向车窗外的山林,“陈峰君,这一次,我一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用你的血,来解答我所有的疑问。”
卡车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两个小时后,黑风口的障碍被清除,队伍恢复行进。但损失的时间再也追不回来,等日军主力抵达老虎嘴外围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冬季的白山黑水,天黑得特别早。下午四点,太阳就已经西沉,暮色如墨汁般在山林间洇开。
佐藤命令部队在老虎嘴外三里的开阔地扎营。这里地势相对平坦,便于防守,也适合炮兵展开。
营火陆续点燃,像荒野中绽放的诡异花朵。日军士兵在寒风中搭建帐篷,炊事班开始准备晚饭。一切似乎井然有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每个人都知道,明天要通过老虎嘴,必然有一场恶战。
佐藤在自己的帐篷里召开作战会议。油灯的光线下,七八个军官围在地图前。
“根据空中侦察,老虎嘴两侧山崖发现多处人工痕迹,但未发现大规模部队集结。”情报官汇报,“不过侦察机也报告,山崖上的积雪有被翻动过的迹象,疑似埋设了爆炸物。”
“陈峰会这么明显吗?”一个大队长质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善于伪装,不会把陷阱布置得这么容易被发现。”
“也许是故意暴露,诱使我们绕路或强攻。”另一个军官说。
佐藤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良久,他开口:“你们说得都对,也都不对。”
众人看向他。
“陈峰的战术核心是什么?”佐藤问,不等回答就自己说出答案,“是‘虚实结合’。他擅长制造假象,让你以为看穿了他的计谋,实际上那只是第一层。当你按照‘看穿’的方案行动时,就会落入他真正的陷阱。”
他指向老虎嘴地图:“山崖上的明显痕迹,可能是真的陷阱,也可能是诱饵。如果我们因此不敢走峡谷,选择绕路或强攻山崖,就可能正中他下怀。”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佐藤说,“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对付他——虚实结合,多重准备。”
他详细部署:
第一,明早派遣两个中队从正面进入老虎嘴,但这两个中队只携带轻武器,重装备和主力部队留在后面。这是“虚”。
第二,同时派遣两个小队从两侧山脊迂回,搜索并清除可能存在的伏兵。这是“实”。
第三,炮兵提前标定老虎嘴两侧山崖的坐标,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火力覆盖。这是“硬”。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特种气象部队随时待命。如果战斗陷入僵局,或者发现陈峰主力,就使用“特殊武器”清场。这是“毒”。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歼灭这支抗联小部队,而是按时抵达镜泊湖,建立实验基地。”佐藤强调,“如果陈峰识相退让,我们可以暂时放过他。如果他不识相……”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光说明了一切。
会议结束后,佐藤独自走出帐篷。营地的喧嚣在身后远去,他走到一处高地,望着夜色中黑黢黢的老虎嘴山影。
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但佐藤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那是猎人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是他五年来梦魇中的眼睛。
“陈峰君,明天见。”他低声说,仿佛在与一个老友约定重逢。
夜风更冷了。
六、老虎嘴的杀机
老虎嘴东侧山崖,赵山河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整个人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六个小时。从下午日军在黑风口受阻开始,他和二十名战士就抵达了预设阵地。按照陈峰的计划,他们需要等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再引爆事先埋设的炸药,制造山体滑坡封锁退路,然后从两侧用火力杀伤敌人。
但现在情况有变。
“老赵,你看。”一个战士压低声音,递过望远镜。
赵山河接过,朝峡谷入口方向望去。暮色中,日军的营地灯火点点,但让他警惕的是——营地位置距离老虎嘴还有三里地,而且炮兵阵地已经展开,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峡谷两侧山崖。
“鬼子学精了。”赵山河皱眉,“他们不急着进来,先摆开架势。这是要等天亮,还要用炮火开路。”
“那咱们的陷阱……”
“可能会被炮击破坏。”赵山河脸色凝重。
他仔细回忆陈峰交代的计划。炸药埋设在东侧山崖一处岩层松动的区域,只要引爆,就能引发连锁反应,让半个山坡滑落,彻底封死峡谷后半段。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日军先用炮火覆盖山崖,可能会提前引发塌方,或者炸毁引爆装置。
“得请示队长。”赵山河说。
但陈峰率领的预备队埋伏在更远的侧翼,现在派人去联系,一来一回至少两小时,天就亮了。
赵山河陷入两难。是按原计划等待,还是提前引爆?或者……修改计划?
他观察着日军营地。虽然主力按兵不动,但能看到有小股部队在向两侧山脊运动,显然是搜索队。如果让他们发现伏兵,整个计划就全完了。
“不能等。”赵山河做出决定,“二柱,你带三个人去炸药埋设点,检查引爆装置是否完好。如果完好,听我信号随时准备引爆。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是!”
战士们悄声行动起来。
赵山河继续用望远镜观察。日军的搜索队越来越近,最近的一支距离他们不到五百米。雪地上,十几个黑影正艰难地攀登山脊,动作专业而谨慎。
“妈的,都是老兵。”赵山河暗骂。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如果让搜索队过去,就会发现山脊另一侧埋伏的陈峰主力,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准备战斗。”他低声下令,“瞄准搜索队,等我开枪,一起打。速战速决,然后立即转移!”
二十支步枪悄悄抬起,枪口对准了正在攀爬的日军搜索队。距离四百米、三百米、二百五十米……
就在这时,峡谷入口处突然传来爆炸声!
轰!轰!
不是赵山河他们引爆的,声音来自峡谷内部。
紧接着,枪声大作。密集的射击声在峡谷中回荡,听声音至少有几十支步枪在开火。
“怎么回事?”战士们愣住了。
赵山河也懵了。计划里没有这一出啊!陈峰的主力在侧翼,李青的袭扰小组应该已经撤退了,哪来的部队在峡谷里跟鬼子交火?
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其他抗联部队?
或者……鬼子的计谋?
峡谷内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能听到日军指挥官的呼喊声、伤员的惨叫声,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但奇怪的是,枪声虽然密集,却始终集中在峡谷前半段,没有向深处延伸。
“老赵,看那边!”一个战士指向峡谷入口。
只见原本驻扎在三里外的日军主力开始行动了。大批步兵列队向峡谷开进,炮兵阵地上,炮手们正在调整射击诸元。
“上当了!”赵山河瞬间明白,“峡谷里的战斗是假的!是鬼子演的戏,想引我们暴露!”
果然,几分钟后,峡谷内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完全停止。但日军主力已经趁机开进了峡谷入口,而且队形分散,显然是做好了应对伏击的准备。
更糟糕的是,日军的搜索队听到峡谷内的枪声后,加快了前进速度,现在距离赵山河的伏击阵地已经不到一百米!
“撤!”赵山河当机立断,“放弃伏击,按二号方案撤退!”
“那炸药……”
“来不及了!鬼子搜索队马上就到,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战士们不甘心,但也知道形势危急。他们收起枪,沿着事先探好的撤退路线,向山脊另一侧快速转移。
就在他们撤离后不到五分钟,日军搜索队登上了他们刚才潜伏的位置。
“报告中尉,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一个日军士兵报告,“雪窝还是温的,刚走不久!”
搜索队长是个精干的中年军官,他蹲下检查雪地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峡谷方向,冷笑:“果然有埋伏。通知主力部队,小心前进,伏兵可能已经转移。”
“那我们还追吗?”
“追。”中尉站起身,“但他们熟悉地形,我们追不上。不过……我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追剿。”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红色的旗面上画着白色的骷髅头。这是特种气象部队的标志。
“发信号,告诉佐藤中佐,伏兵已退,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一个士兵掏出信号枪,朝天空发射了一颗绿色信号弹。
信号弹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像一只窥视人间的鬼眼。
七、陈峰的判断
峡谷侧翼三里的密林中,陈峰看到了那颗绿色信号弹。
他心中一沉。
“队长,老赵他们撤了。”一个战士从树上滑下来,“我看到他们从山脊往北转移,后面有鬼子搜索队在追,但距离拉得挺开。”
“峡谷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陈峰问。
“不清楚。我们的人都没动,枪声是从峡谷前半段传来的,但没看到交火双方。”战士困惑地说,“就好像……鬼子自己打自己。”
自己打自己?
陈峰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佯攻!是日军在演戏,目的就是试探和引诱伏兵!
“佐藤……”他喃喃道。
这个老对手的狡猾程度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用假战斗来试探虚实,用搜索队逼退伏兵,再用信号弹通知主力行动……一环扣一环,完全预判了抗联的战术。
“队长,现在怎么办?”战士们围上来,“老赵他们撤了,炸药没引爆,鬼子主力已经进峡谷了。”
陈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怀表,晚上七点二十,天已经完全黑了。冬季的山林夜晚,能见度极低,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
“原计划作废。”他说,“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鬼子。老烟枪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他们应该在盯着鬼子的后勤车队。”
陈峰迅速思考。老虎嘴的伏击失败,意味着日军可以顺利通过峡谷,明天就能抵达镜泊湖。一旦让他们在那里建立实验基地,再想破坏就难了。
必须尽早行动。
“这样,”他做出决定,“第一,派两个人去接应老赵,让他们直接去沼泽地预设阵地。第二,咱们分成两组:一组跟我去峡谷出口设伏,虽然拦不住主力,但可以袭扰后勤车队;另一组去跟老烟枪汇合,找机会炸毁那些特殊车辆。”
“队长,这太危险了。”一个老战士说,“鬼子刚通过峡谷,肯定高度警惕。咱们现在去袭扰,等于往枪口上撞。”
“我知道危险。”陈峰看着他们,“但有些事,再危险也得做。如果让鬼子的毒气实验基地建成,死的就不是咱们几十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同胞。”
战士们沉默了。
“愿意跟我去的,站左边。去跟老烟枪汇合的,站右边。”陈峰说。
三十三个战士,没有一个人动。
然后,几乎同时,所有人都站到了左边。
陈峰感到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好。但需要有人去跟老烟枪汇合,这是命令。小刘,你带五个人去,路上小心。”
被点到名的年轻战士还想争辩,但看到陈峰严肃的表情,只好立正:“是!”
六人小队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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