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飞天虎扈成（1/2）

话说阮小七母子二人一路行来，白日赶路，夜间投宿，饥时进食，渴时饮水。如此行了二日，忽听得路上行人纷纷议论道：“那梁山泊活阎罗阮小七杀了济州张通判，如今城里张挂榜文，画影图形，四处搜捕。有拿获者，赏钱三千贯哩！”阮小七闻得此言，不敢再走官道大路，只拣那山间僻静小路行走。这阮小七本是个粗豪汉子，只顾搀扶老母向前赶路，约莫行了十余日，来到一座高山脚下。正值盛夏时节，天气酷热难当。那老婆婆先前受了惊吓，又兼连日奔波劳顿，忽然心口疼痛难忍，在马上坐立不稳，摇摇欲坠。阮小七见状，惊慌失措，幸见山坳里有座古庙，急忙轻轻扶老母下马，搀入庙中。进得庙来，见四下空荡，并无一人。阮小七解开包裹，取出布褥，铺在一扇板门之上，伺候老母躺下。那婆婆道：“这回心疼得紧，若能得口热汤水吃便好了。”阮小七忙道：“母亲且安心将养，孩儿见此处现有锅灶，待我去寻些火种来，便可烧滚水。”说罢将庙门反掩，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阮小七心中焦急，暗道：“老母年迈，又染病恙，这荒山野岭，如何是好？”一面想，一面四下寻觅柴火。

阮小七见四野荒芜，杳无人迹，迈步越过一道小山冈，远远望见树林深处露出几处屋檐，急忙飞奔前去。向那户人家讨得火种，匆匆赶回庙中，已过了好些时辰。正值晌午时分，烈日当空，万里无云。阮小七走得急切，汗如雨下，便将上衣脱下搭在臂上，暗自思忖：“怎地这般酷热？倒似当年在黄泥冈上的天气。”阮小七回到庙前，推门而入，却见板门上空空如也，老母不见踪影，连包裹也无影无踪。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奔至庙后查看，只见乱草丛生，四下呼唤，毫无回应。心中顿时慌乱起来，暗想：“莫非被虎狼叼去了？昔日黑旋风李逵背老母上沂岭，因口渴寻水，回来时只剩一条腿。今日莫非也要重蹈覆辙？”转念又想：“且慢，若是猛兽所为，必有血迹残留。”便拨开乱草，在山坳各处搜寻，却不见半点血痕。阮小七又思量道：“马匹与包裹俱无踪影，断非虎狼所为。”正踌躇间，走到庙前神厨边站立，心中焦躁不安，眼中含泪。此处荒山野岭，不知是何地界，又无人可问。想要去大路上寻找，又想：“老母心口疼痛，行动不便，如何能自行出门？”这般胡思乱想，全无头绪。

阮小七心中焦躁，恰似油煎火燎，忽见庙门开处，撞进一条凛凛大汉。但见那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俊目炯炯有神，身长八尺有余，年约三十上下，举手投足间透着行伍气概。其时阮小七寻母不着，正自烦恼，猛可里见此人闯入，只道是强人作祟，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劈胸揪住那汉衣襟，厉声喝道：“兀那汉子，速速还我老母来！”那汉被这没来由一喝，愕然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初到此地，识得你娘是谁？我正走得燥热，特来这庙中歇脚。你是何人，敢来聒噪！”阮小七方知错认，只得撒手，复问道：“足下自大路而来，可曾遇见个六旬老妪，手挽包裹？”那汉整了整衣衫道：“我方才在十里牌酒店吃了碗酒，这般烈日当空，路上鬼影也无，哪见什么老妪！你却是何方人氏，因何失了母亲？”阮小七捶胸道：“小可石碣村人氏，奉母投亲。途中老母忽然心疼病发，扶至庙中将息。我去寻火煮水，归来时母亲并马匹、包裹俱不见踪影。正自焦躁，见足下进庙，一时情急冒犯。”那汉听罢，径自往墙角蒲团坐下，解下腰间水囊仰头痛饮。

那汉沉吟半晌，忽地抬头问道：“敢问石碣村可是济州治下，与那梁山泊相近的去处？”阮小七点头应道：“正是。俺石碣村前那片芦苇荡，直通梁山泊八百里水泊。”那汉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复问道：“梁山泊宋江麾下，曾有个唤作黑旋风李逵的大汉，你可识得？”阮小七叹道：“如何不识？只是这黑厮早已死了。”那汉拍腿道：“不想竟死了，我还想找他报仇！再问你一桩旧事，当年宋江打破祝家庄时，有个使双刀的女将一丈青扈三娘，被擒上山后下落如何？” 阮小七道：“说起这扈三娘，那日豹子头林冲生擒她上山，宋江即刻命人押往后寨，交与宋太公看管，众头领都道宋江要纳为压寨夫人，谁知班师时，反将她许配给矮脚虎王英。这扈三娘本是地煞星数，忠义堂上排座次时，也占得一把交椅。后来朝廷招安，随军征讨方腊，在乌龙岭遇着贼将郑魔君施展妖法，可怜夫妇二人俱丧命于此。” 话音未落，却见那汉浑身颤抖，两行热泪滚下面颊。阮小七惊道：“足下与扈三娘有何瓜葛？”那汉以袖拭面，哽咽道：“我乃独龙冈扈家庄扈成，江湖人称飞天虎的便是。当年舍妹许配祝家三子祝彪，带庄客前去助阵，不料遭擒。后来我备齐牛羊美酒，亲赴宋江营寨求和，那宋江亲口许诺归还舍妹。谁知破庄之日，李逵那黑杀才，提着板斧，将俺扈家满门老幼四十余口尽数砍杀，又纵火烧成白地！我拼死杀出重围，连夜逃往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在边关挣得个提辖之职。前番随军征讨西夏，却吃了败仗，恐朝廷问罪，只得亡命江湖！”

那扈成说到痛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钢牙咬得咯咯作响。阮小七见他形貌，扯住他衣袖问道：“兄长后来还有甚遭遇？怎地连这许多江湖消息都不知晓？” 扈成长叹一声，仿佛要把这些年积郁都吐尽：“提起这事，真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后来漂泊至泉州，偶遇一伙海商，便跟着做些飘洋买卖。那海上生意虽险，倒也有三五分利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船行至琉球附近，忽遇着簸箕大的飓风，将三桅大船打得粉碎！我抱着一块船板，在滔天浪里浮沉三日，险些喂了鱼。幸得闽南渔船相救，又捞得沉货一担。都是南海珍奇，有龙涎香、血珀、犀角，虽折了本钱，到底留得些翻身的本钱。在登州码头上岸，雇个精壮脚夫挑担，原打算到东京寻个波斯胡商发卖，好回扈家庄旧址重整基业。那日酷暑难当，行至一处大宅院前，但见门前十围古柳垂荫，那脚夫汗流浃背，实在走不动了，便将担子暂放树荫下歇脚。谁知树后转出个锦衣少年，领着七八个虎狼庄客，各持哨棒短棍！那厮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粉面油头，腰间却悬着镶金嵌玉的宝剑。喝道，何处来的贼囚，敢在此窥探！我说，小可是过路商贾，天热难行，借贵府阴凉稍歇。那厮竟一把揪住衣领，厉声喝问担中何物，疑是通洋私货。正待分说，他却抬出官府告示，说什么要缉拿梁山余党阮小七。”说到此处，扈成与阮小七四目相对，俱是一惊。扈成继续道：“那厮喝令庄客开箱验看，脚夫见势不妙，挑起担子要走，却被少年当胸一掌打得口吐鲜血！那些杀才见着，眼都红了！竟强说这是赃物，要锁我见官！我当即踢翻两个庄客，奈何难敌人多，被那厮夺了货物。十年血汗，一朝成空！不想今日又撞见你讨娘，这世道当真难以过活！”

阮小七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便是梁山泊的活阎罗阮小七。我也有一段冤屈，较之你不遑多让。可恨宋公明哥哥遭奸臣毒害，我念及结义之情，偷回山寨祭奠。不想蔡京老贼遣一门下唤作张干办的，新任济州通判，来梁山搜刮钱粮。那厮与我争执，我一怒之下将其幞头打烂。到第三夜，那厮竟调集土兵团团围住，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结果了他性命。自此难以容身，只得奉着老母逃难。行到此间，老母突发心疼，我去寻火种回来，竟不见踪影。今观你亦是豪杰，不若同去寻我母亲，寻着后便助你夺回货物，意下如何？”扈成道：“如此甚好！方才闻知我妹子仇人俱已死了，倒教我放下一条心事，正好重新做人。”阮小七起身拍去腿上尘土道：“眼见老母不在此庙，且往村中打听。只是此刻肚中饥渴难耐。”扈成指着庙外官道：“此处距十里牌不远，有家大酒店，诸般酒食齐备。”阮小七道：“既如此，便去便去。”二人出得庙门，沿官道大步流星赶去。约莫三五里路程，果见道旁挑着青布酒旗。入店拣副临窗座头坐下，扈成击桌唤酒保道：“打两角酒，切三斤牛肉，再上二十个馒头。”那酒保盯着扈成细看，诧异道：“方才这位客官吃酒会钞去的，怎地又来？”扈成瞪眼喝道：“不要你管，只顾拿来！”酒保诺诺退下，不多时摆上青花大碗，筛了酒。扈成举碗道：“小弟偏陪不多时，你饥渴了自吃。”阮小七也不推辞，抓起馒头就着牛肉大嚼，顷刻扫尽。二人边吃边商寻母夺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