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靖康之耻（上）（1/2）

话说钦宗自金营返回东京城中时，早已是泪流满面，形容憔悴，竟似妇人一般。行至街衢，见士子百姓皆跪伏道旁迎驾，更觉羞愧难当，以袖掩面，嚎啕道：“皆是宰相误我父子也。”若非尔父子昏聩，何至任用奸佞，今日之祸岂非自取。及至钦宗返归宫阙，即刻降旨遣刘鞈等大臣为使，分赴河东、河北诸州交割疆土与金人。刘鞈奉旨至金营交割地界，金帅粘罕素闻其名，见其气节不凡，顿生招揽之意，遂命人将其安置于僧舍之中，遣心腹前往劝降。使者道：“我家元帅知公乃忠义之士，欲以重任相托。”刘鞈答道：“若为偷生而事二主，刘某宁死不从。”使者又道：“今军中正议立异姓为帝，欲请公为新朝宰相。与其白白送死，何不随我等北归，共享荣华？”刘鞈闻言，须发皆张，仰面呼天：“皇天后土！我刘鞈身为大宋臣子，岂能屈从敌寇胁迫！”言罢径入侧室，寻得残纸半张，咬破指尖，以血为墨，挥毫书就绝命词章。其词曰：“贞洁之女不嫁二夫，忠义之臣不事两君。况乎君王忧患是为臣子之辱，君王受辱臣子当以死报。若以顺从为道，此乃妇人之行，此吾所以必死之故也。”书毕将血书折作方胜状，交与贴身仆从，嘱其速归报与家眷。刘鞈沐浴更衣，取酒独酌，神色从容，饮尽最后一杯，便取白绫悬梁自尽，待金使察觉破门而入，已然气绝多时。粘罕闻报，亦为其忠义所感，叹道：“真忠臣也！”遂命人将其葬于寺庙西侧山岗之上。入殓之时，但见刘鞈面色如生，凛然之气犹存。

钦宗自金营归后，又往见太上皇徽宗，父子二人相见，抱头痛哭，泪湿衣襟，太后郑氏亦在座，三人相对而坐，愁云惨淡。钦宗奏道：“儿臣不孝，上使君父蒙忧，下使百姓遭难，纵使粉身碎骨，亦难赎其罪。今金兵逼迫甚急，欲另立贤君。儿臣愿与陛下同生共死，然为祖宗社稷计，不如以弟康王赵构继位，如此尚可保全宗庙，实乃不幸中之万幸。”时韦太妃侍立于侧，乃康王生母也，进言道：“若使康王继位，中兴之业犹可期待。然外镇诸将须有主盟之人，陛下可速拟诏书，召四方兵马勤王。金人狡诈多端，其志非小，二圣恐难久居京师，还望陛下早作决断。”众人议论纷纷，尚未定计，忽有内侍仓皇入报，言粘罕遣使持书至，一书呈太上皇，一书呈皇帝，请二圣即刻启程，亲赴金营听候发落。至晚，金使往来不绝，又传话道：“若太上皇一时不便出城，不妨请皇帝先行。”钦宗闻言，踌躇不定，显有难色，不愿再赴险地。大臣李若水劝谏道：“陛下前番既已亲赴虏营，彼时金人尚有信约。今若不去，恐失信于敌，反增其怒。臣等愿随陛下同行，生死与共。” 次日，钦宗无可奈何，只得辞别太上皇，备下车驾，与李若水等一众臣子，凄凄惶惶，再出城门，往金营而去。

钦宗一行至金营，粘罕高坐帐中，冷眼相视，厉声道：“今南朝皇帝已不能应我所求，当另立异姓为君。”言罢，便将那废立诏书掷于钦宗面前，不容分辩。随即喝令左右将钦宗等人押至一破败小屋，但见篱墙残破，门户凋敝，四下皆有金兵持刀枪把守。钦宗自晨至午，水米未进，唯以泪洗面。及至日暮，有金兵持一盘羊肉、一瓶酒，掷于地上，粗声道：“快吃，快吃！”钦宗掩面泣道：“父母尚在城中，叫我如何下咽？”那金兵笑道：“你爹娘早晚也要来此，急什么？”钦宗闻言大惊失色，浑身战栗。是夜寒风刺骨，屋内既无床榻，亦无被褥，唯有两条硬木长凳。四下漆黑无光，唯闻窗外金兵巡逻之声不绝于耳。钦宗瑟缩凳上，彻夜未眠。天色微明，忽闻外间有人高喊：“太上皇到！”钦宗急扑至窗前，但见数十金兵押着太上皇，自小路蹒跚而过。钦宗欲冲出相见，却被守卫横刀拦住，只得伏地痛哭。原来粘罕既囚钦宗，又遣兵入城，连日催逼太上皇、后妃、诸王等陆续来营。此后数日，太上皇与钦宗分居别室，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唯郑太后等数人相伴。直至数日后，二帝方得同处一室。时值隆冬，寒风凛冽，守卫见二帝冻得面色青紫，心生怜悯，取来茅草生火，让二帝围坐取暖。次日天明，粘罕命人取来青衣，逼二帝更换，又令左右取寻常妇人服饰，逼朱皇后、郑太后易装。更令四人身着为粘罕、斡离不、兀术三人执壶斟酒。满营宋臣见状，无不掩面痛哭，那粘罕却哈哈大笑，与诸将开怀畅饮，视宋室君臣如玩物。

话说李若水随侍钦宗北去，目睹二帝受此奇耻大辱，不禁肝胆俱裂，上前抱住钦宗放声痛哭。随即转身戟指粘罕，厉声骂道：“尔等死狗奴辈，上逆天意，下辱我大宋君臣。若使李若水掌中尚存寸铁，今日定与尔等决一死战！”粘罕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喝令左右：“将这狂徒拖出去！”众金兵一拥而上。粘罕骂道：“南朝皇帝尚不敢出恶言，区区一个随侍小官，安敢如此放肆！”话音未落，数名金兵已持棍棒劈头盖脸打来。李若水虽为文臣，此刻却迸发出惊人勇力，徒手与金兵搏斗，接连击倒数人，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斡离不急令：“住手！不得无礼！”亲自上前扶起李若水，温言道：“必保侍郎平安无事。”李若水悲愤填膺，自此水米不进。数日后，斡离不又来劝解：“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今日若能顺从我主，来日富贵不可限量。”李若水仰天长叹：“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李若水岂能侍奉二君！”回到囚帐，随从含泪劝道：“大人双亲年迈，若能暂且屈从，日后尚可归省，岂不胜过永诀？”李若水叱道：“忠臣事君，唯死而已。吾已决意舍家报国。尔等若得生还，切莫骤告我死讯，当令吾兄弟徐徐告知高堂。”言罢，整肃衣冠，面南而拜。

数日后，粘罕召李若水议事。李若水昂然而入，不待粘罕开口，便历数其罪而骂道：“我大宋天子仁德广被，泽被苍生，天下百姓沐恩已久。待到他日勤王之师云集，定将尔等蛮夷斩尽杀绝！只恨李某不能亲眼得见！”粘罕大怒，喝令左右将其拖出。李若水被金兵挟持而行，仍回首怒骂不止。金兵将其押至郊外祭坛之下，李若水自知不免一死，对其随从说道：“我以身殉国，乃人臣本分。只是连累尔等无辜，速速离去，我已无力庇护。”言毕又转向金兵大骂：“尔等蛮夷囚奴，不知天理何在！竟敢如此凌辱中原天子。待我大宋天兵一到，必将杀至黄龙府中，将尔等蛮夷尽数诛灭，方泄我心头之恨！”金兵闻言大怒，以刀柄击碎其唇齿。李若水满口鲜血，仍骂不绝口，其声愈厉。金兵终以利刃割其喉，断其舌，李若水方才气绝，时年三十有五。其尸身挺立不倒，双目圆睁，犹带怒容。粘罕对诸将叹道：“昔年辽国灭亡，死节之臣不可胜数。今观南朝，惟见刘鞈、李若水数人而已。人常言南朝乃礼仪之邦，然观其臣子气节，反倒不如北朝，着实可叹。”言罢，命人将李若水安葬，得一诗于其衣襟之中，曰：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过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

话说戴宗与杨林暂居燕青庄上，忽闻东京城破，徽钦二帝俱陷金营，二人相对嗟叹，扼腕不已。戴宗道：“如今大势已去，我欲与杨林同回饮马川，向李应复命。”燕青沉吟道：“二位且再盘桓两日，容我细细思量。现今京城既破，河北、河东尽割金邦，此地终非久居之所。我亦欲寻个去处，只是尚有一段心事未了，待了却此事，再与二位同归山寨不迟。”戴宗问道：“不知是何心事？但说无妨，我等亦可相助。”燕青闻言，只是含笑不语，更不答话。此时金兵羁押二帝，屯驻驼牟冈，四野萧条，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惨不忍睹。次日，燕青改换装束，扮作通事模样，取出一个精巧木盒，不知内藏何物，交与杨林捧着，二人向北而行。约莫走了十五里路，忽见一座山冈之下，平坡之上，金兵连营结寨，皮帐千余顶，旌旗蔽日，数万金兵驻扎其间。杨林见状大惊，失声道：“哥哥怎地带我到此险地？”燕青低声道：“贤弟休要多言，只管随我前行便是。”及至金营近前，杨林举目四望，但见刀枪如林，杀气冲天，纵是石人见了也要心惊，铁汉到此亦当胆寒，杨林不由得毛发倒竖，浑身战栗不止。燕青却神色如常，径往一处营门行去。那营门由伪军兵士把守，燕青上前搭话，取出银两打点，那守门小校得了好处，便引他二人入营。一路上金兵往来巡视，燕青目不斜视，杨林却已汗流浃背，几乎不能举步。燕青暗地扯他衣袖，示意镇定，二人渐行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