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靖康之耻（下）（2/2）

二圣将渡黄河，行至信安地界，有番官泽利监押同行。忽见一人身着褐丝袍，脚蹬皂靴，头戴小巾，执鞭策马从后赶来。随从报知，此乃信安知县，持酒肉前来奉献二帝。泽利见状大喜，当即命人在途中摆设酒席，与二帝妃后等同坐，推杯换盏，对酌饮食。酒过三巡，泽利醺然有醉意，竟命钦宗的朱皇后劝酒唱歌。朱后正色道：“妾身生长深闺，素不谙歌唱之道。”泽利勃然大怒，拍案喝道：“你等四人性命皆在我掌握之中，安敢如此不敬！”说罢便要起身殴打。朱后无奈，只得含泪哽咽，持杯作歌，其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樽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红颜兮命薄如裳。”歌毕，强忍屈辱，亲奉酒于泽利。泽利笑道：“词曲甚妙，可再歌一曲，劝知县饮酒。”朱后以袖掩面，又歌一曲：“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歌罢，举杯劝知县饮酒。泽利突然起身，拽住朱后衣袖道：“且坐此处同饮。”朱后怒不可遏，欲出手相抗，奈何力弱难敌，被泽利轻薄。幸得知县急忙劝止，举杯递与朱后道：“娘娘暂且忍耐，再劝将军一杯。”朱后泪如雨下，泣道：“妾实不能矣！愿将军速赐一死，虽死无恨！”言罢欲投庭中水井，左右急忙拦阻。知县正色道：“将军不可如此相逼。倘使北国皇帝要四个活人朝见，将军却如何交代？公事要紧，还望将军三思。”泽利闻言，悻悻作罢。众人不欢而散，各自离去。那朱后回到车中，以袖掩面，泣不成声，二帝见状，唯有相对垂泪，却不敢出一言相慰。

却说张叔夜随驾北行，途中早已绝食多日，仅以清水维持性命。行至白沟河畔，忽闻车夫互相言语道：“此河便是界河了。”张叔夜闻言，神色骤变，对左右言道：“当日我在河间府佯装投降，实非本心。只因太原之战，王禀尽忠死节，我军败退，力竭难支，不得已诈降。本望圣上能调集各路大将截杀金兵，断其归路。谁料黄河冰冻，又将宗泽、李纲削职为民，老种经略相公病故。不知主公为何偏听奸佞之言，以致今日蒙尘之祸。可叹我大宋表里山河，一朝倾覆！”言罢，张叔夜突然仰天长啸：“臣张叔夜，今既不能为国效力，苟活于此，又有何益？不如以死明志，报效国家！”遂拔出佩剑，自刎而亡。二帝见状，相拥而泣，哽咽道：“孤误信奸臣之言，辜负天下万民所托，方有今日之祸。”随行金兵见张叔夜自刎，亦为之动容，泽利虽凶悍，见此情景，也不便再加叱责，只催促队伍继续前行。张叔夜尸身横陈道旁，二帝再三恳求，金兵才许以草席裹尸，就地掩埋，那坟头不过一抔黄土，连块墓碑也无，队伍继续北行。

话说金兵此番南下，掳掠女子数以万计，其中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二十二人。将至燕京时，金军统帅粘罕与斡离不两路兵马相会。粘罕之子真珠向其叔父斡离不转述一事，欲有所求，斡离不闻言微笑应允。看官可知所求何事？原来徽宗有婉容王氏及帝姬赵富金，那赵富金乃蔡京儿媳，生得国色天香，真珠早已垂涎三尺。因一行人由斡离不监押，真珠只得向叔父恳求。斡离不亲往徽宗处，好言相劝，徽宗悲愤道：\上有苍天，下有皇帝，人各有女媳。\然此言不过徒劳。徽宗此时性命尚且难保，遑论保全妻女？无奈之下，只得忍痛割爱。斡离不遂命真珠前来领人。真珠大喜过望，当即带兵闯入，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强行拥上马背，载归营中，强纳赵富金为妾，可怜金枝玉叶，竟沦落至此！徽宗在帐中闻得女儿哭声，唯有以袖掩面，不敢出一言相救。斡离不在对左右金将道：“南朝皇帝昏庸至此，连亲生骨肉都不能保全，难怪国破家亡。”众人放肆大笑。堂堂大宋天子，竟沦落至这般境地，不肯舍命抗争，甘愿屈膝虏廷，直将炎黄以来华夏尊严丢尽，实在可羞可叹！

二帝一路颠沛流离，历经千辛万苦，终至燕京。朝见金太宗吴乞买时，金主厉声道：“宋国屡次伤我兵将，今既被擒，安敢不跪？”遂命左右番官：“速取土来烧热，与这二人更衣。”只见金兵取来毡帽戴于二帝头上，强披羊皮于身，后系狗尾，腰间悬挂铜铃，双手缚以细柳枝，又剥去靴袜。不多时，热土运至，金兵架起二帝置于热土之上。那土灼热异常，烫得二帝上下蹦跳，腰间铜铃叮当作响。金主与粘罕、斡离不、讹里朵、兀术四太子，见二帝跳跃之状，皆拍掌大笑，举杯畅饮。可怜两个南朝天子，竟被当作猪狗般戏弄。金主大笑道：“赵佶、赵桓，昏庸无道，以致亡国。今封赵佶为昏德公，赵桓为重昏侯。”二帝面北跪拜谢恩，随即被押回军中，至驿舍安置，金主派重兵把守，所供饮食仅酪浆、牛脯而已。二帝相对而坐，悲从中来，却又不敢放声痛哭，只得暗自垂泪。那驿舍四壁透风，寒冬腊月，二帝身着单薄羊皮，冻得瑟瑟发抖，形销骨立，昔日帝王威仪荡然无存。

此时金人掳来女子数以万计，无论皇室贵女还是民间妇人，沿途多遭奸淫残害，死者不计其数，仅存一千九百余人抵达燕京。其中一千六百女子被分赐金国留守人员使唤，另有三百稍有姿色者充作官妓。这些女子被迫遵从女真习俗，即便为妾者也常遭正妻打骂驱使，充作官妓者更是苦不堪言。朱后泣道：“陛下昔在汴京，锦衣玉食，何不死社稷，偷生至此，令妾等受此奇辱！”二帝垂首无言。朱后因屡遭轻薄，又闻二帝妻女亦将如此分遣，羞愤难当，回屋后悬梁自尽，被人救下后又投水而亡，年仅二十。二帝哀恸欲绝，形容枯槁，上皇含泪口占一绝云：

黄云衰草路漫漫，朔气凌空透体寒。

神器飘零家万里，何人借剑斩呼韩。

金主复命迁往五国城安置。夜宿林间，闻得牧人笛声，上皇悲从中来，又口占一词。词云：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笆。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忽有一人因公干来五国城，特来探望二帝。二帝观其容貌似是汉人，出言相询，那人当即下拜道：“臣本是汉人，家父曾侍奉陛下，后为西夏所擒，臣因此流落西夏。金国灭辽时，西夏遣将助辽，臣被金人所俘，故而降金，今在金国为官。臣管辖之地邻近此处，闻知陛下驻跸于此，特来探望，万望陛下勿要声张。”太上皇问道：“卿既为中华人物，犹记宋德，肯来见朕。朕有一机密事相托，不知卿可愿应承？”那人叩首泣道：“臣父子实负君恩，无以为报，今日纵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太上皇遂道：“当初初入金营时，朕曾亲书数字藏于衣领之中，因金兵监看甚严，未能传与康王。今欲托卿将此信带去，报知康王，以全卿之忠义。”那人道：“臣当夜即回，必不误事。”二帝遂取出一件粗布衣衫，将密信仔细缝入，交付那人，再三叮嘱：“千万小心，勿要泄露。”那人连声应诺，接过包裹。二帝泣不成声：“朕父子困于此地，举目无亲，今得见卿，如见至亲。方才叙话，又要分别，怎不叫朕肝肠寸断？”那人道：“主公保重龙体，臣若得便，必常来探望。”说罢悄然离去，径直南下。后来康王虽得此信，即位称帝，却不料所托非人，此子与其父兄一般昏庸，宠信奸佞，若其能专任岳飞等忠勇之将，那时金人必当丧胆，宋室中兴可期，岂会有中华沦于夷狄之手，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