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李纲罢相（1/2）

话说高宗自遣张所往河北招抚流民溃卒以来，朝廷政令渐行四方，各处溃散兵卒及啸聚山林为盗者，闻风皆来归顺。一日早朝，高宗与文武百官商议处置新附之众，李纲奏道：“今盗贼归附，正当因势利导，效法上皇宣和年间招降宋江旧例。伏乞陛下准其归降，其中老弱不堪战阵者给银遣散，精壮愿效死力者编入行伍，更当择其智勇双全者为统制官，使各领部曲。”高宗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李纲又道：“陛下明鉴，时局紧迫，愿陛下以靖康之祸为戒，当机立断，不为浮议所惑，如此方可成就中兴大业。”高宗沉吟片刻，忽问道：“今四方稍安，外有宗泽屡次上表请朕巡幸东京，内则黄潜善、汪伯彦等力劝移驾建康，卿以为当如何决断？”李纲正色道：“臣以为巡幸之选，关中地势最为险要，当列首位；襄阳据汉水之险，可为次选；建康偏居东南，实为下策。陛下若暂不能行上策，亦当驻跸襄阳，以示不忘中原之意，如此方能维系天下人心。他日选任良将，布防要冲，积蓄兵力，徐图恢复，方可挫败金人阴谋。若偏安东南一隅，则中原不复为我有，圣驾远离京师，天下大势恐难挽回！”高宗心中实欲南迁，口中却道：“朕不过欲奉元佑太后并六宫眷属暂往东南，朕当与卿等留守中原，操练兵马，待兵精粮足，既可固守都城，又可与金贼决战。”李纲大喜，贺道：“陛下圣明！今中外臣民尚未知陛下圣意，乞降明诏宣谕四方。”高宗即命李纲草拟诏书，颁行两京，张榜公示。

次日，高宗依从李纲所奏，即命内侍省准备车驾，先护送元佑太后并六宫嫔妃往东南而去。黄潜善急趋殿前，高声奏道：“陛下明鉴，李纲所谋实非良策！”高宗问道：“朕欲驻跸中原，与诸卿共商收复两河大计，有何不妥？”黄潜善道：“陛下容禀，今中原残破不堪，城垣倾颓，楼橹未修，甲兵不利。两河之地盗贼蜂起，实非一日之患。建康城前临大江，城高池深，正宜陛下巡幸。若暂驻东南，可广募勇士，积储粮草，布施恩泽以收民心。不出一年，兵强马壮。待圣驾北巡之日，万民效命，金虏必不敢窥视中原，盗贼又岂敢觊觎两河？”高宗本无固守中原之意，听得黄潜善这番言语，当即提笔欲写手诏。李纲急忙奏道：“陛下容禀。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可据中原而制东南，唐太宗是也；偏安之主，起于东南则难复中原而失西北，晋元帝是也。盖因天下精兵劲旅，皆出自西北。中兴之主平定祸乱，首重兵马，若失西北，则兵势衰微，非但地利尽失。今若轻弃中原，金人必乘虚而入关中，盗贼更将蜂起作乱，占据州县。他日陛下欲返京师，恐不可得矣！乘舟顺流而下东南，固然安稳，然一旦中原失守，东南岂能独安？退守一隅之地，终非长久之计。且日前诏书明言留守中原，百姓欢欣鼓舞，岂能诏书墨迹未干，便失信于天下？”高宗闻言踌躇不决，支吾敷衍道：“不如暂驻南阳，观望时局。”黄潜善与汪伯彦又进东南巡幸之议，有同僚私下劝李纲道：“朝议沸腾，东幸已成定局，丞相何必固执己见？”李纲正色道：“此乃关乎天下兴亡之大计，吾宁可以辞官相争！”

一日，河东宣抚使傅亮遣使驰奏朝廷，使者禀道：“臣奉傅将军之命上奏，今所部兵卒虽有万余，实乃乌合之众，未经操练，恐难与金兵争锋。伏乞朝廷设立武备司专事训练，并招募流落民间的陕西正规军士及将门子弟，不出旬月，可得精兵二万，内外呼应，胜算可期。待兵精粮足，再联结河东豪杰，渡河进兵，先据险要，徐图进取，收复太原。”高宗览罢奏章，召李纲商议。李纲阅过，拱手奏道：“傅亮此议深谙治军之道，其所请训练招募之事，皆合兵法。臣以为陛下当准其所奏。”高宗即下诏准其所请，命东京留守宗泽节制傅亮所部，并令其克日渡河进兵。诏命传至河东，傅亮接旨大惊，连夜遣将校赶赴京师，奏道：“陛下明鉴，傅将军言道，陛下若决意令军渡河，臣等万死不辞。然现今军备未整，仓促渡河后粮草何以为继？新募之兵如何调度？恐误军国大事。”黄潜善厉声道：“战机稍纵即逝，若不即刻渡河，必失良机。傅亮此言，分明是畏敌不前，意图拖延！”李纲当即驳斥道：“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妄加揣测？今未见可乘之机，正当委任将领，使其临机决断。傅亮既受皇命，岂可妄加逗留不进之罪？乞陛下仍依前议。”汪伯彦却坚持己见，高声道：“李纲此言有失大体！傅亮逡巡不进，显是畏敌如虎。当另选良将代之！”高宗被两派之言搅得心意摇动，竟欲撤换傅亮。

李纲见汪、黄二人屡进谗言，终究按捺不住胸中愤懑，当堂斥道：“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先前百般阻挠张所行事，今日又极力诋毁傅亮，只因张所、傅亮皆为臣所举荐，此二人实欲借机排挤老臣！靖康年间大臣不和，以致误国之祸，陛下当引以为戒。今陛下凡事必先与黄、汪二人商议而后行，不想此二人处处设阻，望陛下明察，勿为奸佞所误。”高宗道：“既然傅亮兵力单薄，难以渡河，不如撤其职司，召还行在。”李纲闻言，须发皆张，高声抗辩道：“此皆黄潜善、汪伯彦以私废公，蛊惑圣听，实欲借此逼臣去位！臣蒙陛下不次拔擢，自贬所起复，委以国政。当此危难之际，臣唯知竭忠报国。若非如此，臣岂敢尸位素餐，贪恋富贵而负天下厚望？陛下若不明察，臣亦不敢恋栈。恐终无助于陛下中兴大业，乞请骸骨归田。惟愿陛下三思！”高宗劝慰道：“爱卿所争不过小事，何必轻言去职？”李纲泪洒衣襟，叩首道：“当今急务，首在将帅之选，岂是小事？前番议迁都之事，臣与二人意见相左，故遭嫉恨。臣本东南人士，岂不愿陛下安居东南？只恐一旦放弃中原，后患无穷。愿陛下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以二圣未还为忧，勿因臣去而改弦更张。臣虽去位，不敢一日忘君恩！”言罢，李纲以袖拭泪，踉跄退朝。

那汪伯彦、黄潜善二人见李纲在朝堂之上公然斥责，心中怀恨，遂暗中勾结党羽。先使张俊上奏弹劾李纲，罗织罪名十余条，称其堵塞言路，独揽朝政，事无巨细皆独断专行。又言其买马扰民，招兵暴虐，劝捐苛酷，滥设赏格，纵容胥吏舞弊，擅改诏令，包庇亲族等种种罪状。高宗览奏，对李纲愈发厌恶，当廷斥责道：“李纲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所谋多不效验。以个人好恶定贤愚，致赏罚失当。群臣进谏不听，专权跋扈至此！”黄潜善、汪伯彦见时机成熟，遂率众党羽跪伏殿前，齐声奏道：“李纲专权误国，乞陛下明断，速去此奸！”高宗遂下诏罢免李纲丞相之职，贬为观文殿大学士，计李纲自拜相至罢官，仅七十五日。许翰素与李纲交好，见其被黜，恐祸及己身，乃上疏道：“李纲忠义奋发，舍此人无以佐陛下中兴。今李纲既去，留臣无益。”因再三乞骸骨归田。高宗虽未应允，然黄潜善等必欲除之而后快，也将许翰罢为资政殿学士。朝堂之上，忠良尽去，奸佞当道。高宗坐于龙椅之上，竟对二人谄媚之态视若无睹，反觉朝政从此可遂己意。

又有太学生陈东冒死上书，其奏章字字泣血道：“臣陈东昧死上言，乞陛下留用李纲，罢黜黄潜善、汪伯彦二奸。更望陛下车驾返回京师，亲率六军，直捣黄龙，迎还二圣。”黄潜善、汪伯彦阅罢奏章，勃然大怒，于殿前厉声道：“不杀陈东，何以慑天下悠悠之口！”恰逢进士欧阳澈亦上书直言，指陈高宗宫闱奢靡，宴乐无度。黄潜善见机不可失，密奏高宗：“欧阳澈诽谤君上，罪在不赦。”那高宗本是个贪图享乐之主，岂容臣下指摘。汪伯彦又进谗言道：“陈东在先朝时就惯于讥讽朝政，今又以狂言惑乱圣听。若不严惩，恐群起效尤，诽谤朝纲。”高宗遂决意杀一儆百，准二人所奏，下诏将陈东、欧阳澈押赴市曹问斩。诏令一下，刽子手即刻押解陈东至闹市，那陈东临刑前犹高呼：“臣死不足惜，但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刀光闪过，人头落地，路旁百姓见之，无不掩面而泣。许翰闻讯，对陈东家人叹道：“吾与陈东同为李纲进言，今陈东血溅东市，吾却仍居庙堂，于心何安！”遂再三上表请辞。自陈东死后，朝中再无人敢为李纲辩白，更无人敢指斥汪、黄二贼。高宗车驾终东幸建康，日后两河郡县相继沦陷，李纲所立军民之政，尽数废弛，金兵势愈猖獗，关中残破，盗贼蜂起，中原大势已去。后人读史至此，莫不扼腕叹息，有诗为证：

东幸銮舆不可留，宋君屡挫李纲筹。

中原瓦解犹闲事，忘却当年切齿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