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汪黄罢相（2/2）
君王马上呼船渡，丞相堂中食未知。
是日，高宗召众臣议事，问道：“姑且留此，或径趋杭州邪？”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遽前，以拳捶胸，嚎啕大哭，涕泪纵横。高宗惊问其故，刘光世哽咽道：“都统制王渊专管江上海船，每于臣前夸口，言缓急济渡，决不误事。今诸军阻隔北岸，臣所部数万人，二千余骑，皆不能济，臣愧对将士，何以自效！”黄潜善道：“陛下勿忧，臣已集数百舟渡诸军。”高宗道：“济河诸军固已处置，今当议是去是留。”吏部尚书吕颐浩伏地叩首，继而户部尚书叶梦得等相从拜伏庭下，高宗转视黄潜善问策，吕颐浩以首叩地奏道：“愿陛下且留此，为江北声援。不然，金人乘势渡江，愈狼狈矣。”高宗沉吟良久，方道：“如此，则宰相同往江上经略，号令江北诸军，令结阵防江，仍先渡官吏百姓。”众臣领命而退。车驾驰诣江干，浙西提刑赵哲匆匆来谒，奏说王渊欲诛江北都巡检皇甫佐，高宗急遣黄门往问，回报则已斩之矣。高宗大怒，召王渊厉声质问，王渊抗声道：“皇甫佐主海舟，我军济渡，被他留滞。”实则王渊怒刘光世之语，故杀皇甫佐以泄愤，高宗遂谕王渊分立旌帜，不在刘光世麾下。
既而，王渊入内觐见，奏道：“暂驻镇江，仅能防守一处。若金人自通州渡江，先据姑苏，届时将如何应对？不如移驾杭州，有钱塘江可守。”左右内侍闻言，皆点头称是。至午时，高宗将王渊之言告知黄潜善，黄潜善道：“王渊既如此说，臣复有何理由强留陛下！”忽有内侍仓皇奔入，高呼：“城中火起！”未几又一人来报：“禁卫军士涕泣喧哗，言语不逊。”高宗大惊失色，急召中书侍郎朱胜非道：“卿速去察看。”朱胜非整冠而出，立于郡厅台阶，见卫士或坐或立，多有垂泪者。朱胜非问道：“尔等有何诉求？”众卫士皆道妻儿未得随行。朱胜非宣谕：“已有旨意，将分派舟船专载卫士家眷。”众人闻言，渐渐平息。朱胜非又问车驾去留之议，众人皆道：“但凭圣裁。”朱胜非又许诺待驻跸既定，必录扈从之功，厚加赏赐，三军将士皆欣然应诺。朱胜非回禀，高宗道：“适才已议定，径赴杭州。此地诸事，暂留卿处置。”高宗遂策马启程，是夜宿于吕城镇。王渊留部将杨沂中率兵三百驻守镇江，临行约定：“若见金人准备渡江，即焚甘露寺为号。”当夜，探子闻瓜洲人声鼎沸，误以为金兵将至，杨沂中遂举火焚寺。王渊遥见火光，急报：“甘露寺火起矣。”便请高宗乘马启程。其时仪仗尽失，仅一兵卒执黄罗伞盖随行而已。
集英殿修撰卫肤敏入对，伏地叩首道：“杭州地狭人稠，区区一隅，终非可都之地。自古帝王未有建都于此者，唯钱镠据两浙而窃居之，实乃不得已之举。今陛下巡幸，欲暂居此地，然其地深远狭隘，欲以此号令四方，恢复中原，难矣。前年冬，大驾将东巡之时，臣已三次上奏请都建康。盖因建康倚山带江，实乃王者之都，可据险而守，建不拔之基。为今之计，莫若暂安于杭州，徐徐回驻建康。然长江数千里，皆当严加守备。如陆口通濡须，夏口通赤壁，姑孰通历阳，牛渚通横江，乃至西陵、柴桑、石头城、北固山，皆三国以来兵家必争之地。至于上流寿阳、武昌、九江、合肥诸郡，自孙吴而后，必遣大臣率重兵驻守。而江陵、襄阳二城尤为要害，此尤不可不扼险屯戍。臣请陛下速降诏书于沿江守臣，使之据险屯兵，广为守备。许以募兵之令，使当地壮士出力报效；重悬爵赏，则人人效命，守备无虞而敌骑必退。待敌骑既退，则可广设屯戍，如前所陈。假以时日，国体渐安，中兴之业可期矣。”高宗沉吟良久，方道：“卿言甚善。”遂命近臣记录其策。
高宗车驾抵临杭州，权以州衙充作行宫，显宁寺暂代尚书省，因随行百官家眷尚未抵达，天子只得独宿于大堂。旧时规制，御膳须备百味珍馐，而今渡江之后，每日仅能以一羊煎肉炊饼充饥。次日，高宗降诏：命五军制置使刘光世镇守镇江，扼守长江咽喉要道；委杨惟忠统辖江东各路兵马；朱胜非节制平江府与秀州军务，侍郎张浚为其副；王渊驻守平江府；吕颐浩率军屯驻京口；张俊统领八千精兵把守吴江要冲。天子暂驻杭州，诏谕天下豪杰起兵勤王，共诛胡虏。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与御史中丞张征联名上呈弹劾奏章，历数黄潜善、汪伯彦二十条大罪，其辞云：“黄潜善、汪伯彦身为宰辅，初无御敌之策，唯知强留圣驾于危城，致万乘之尊蒙尘，其罪一也。严禁士大夫举家南迁，立法苛严，致朝野怨声载道，皆云天子六宫尚得渡江，我等岂非血肉之躯，竟要坐以待毙，其罪二也。自楚州、泰州以南州郡，皆因防御失当，毁于溃兵之手，其罪三也。太庙神主未能及时渡江，致暴露于险地，尤使太祖皇帝神位遗失，其罪四也。建炎初年秉政以来，淮河以北疆土沦丧殆尽，其罪五也。士大夫未得渡江之期，仓皇流离之际，多遭金兵屠戮，其罪六也。行在军兵渡河之时调度失宜，致全军溃散，为患东南，其罪七也。内府库藏金银绢帛尽数遗弃资敌，其罪八也。扬州为金兵付之一炬，百万生灵涂炭，其罪九也。受伪命之官，反得重用，其罪十也。黄潜善专权用事，尽用奸臣王黼门下宾客，汪伯彦结党营私，广纳宦官梁师成之余党，其罪十一也。堵塞言路，将指陈时弊者尽数交付有司问罪，其罪十二也。滥用朝廷名器爵禄，胁迫士大夫就范，其罪十三也。行在百官机构重叠设置，虚耗国用无度，如因巡幸而设御营使司，致使枢密院形同虚设，另立提举财用司，使户部沦为摆设，其罪十四也。许景衡首倡渡江之策，竟被排挤迫害至死，其罪十五也。身为御营使，多占兵卫以自保，毫不避讳嫌疑，其罪十六也。与敌对峙之际，竟不设斥候，唯以道听途说之词蒙蔽圣听，致有此番狼狈，其罪十七也。金兵已近在咫尺，仍敢强行挽留车驾，其罪十八也。二人朋比为奸，专以欺君罔上为能事，其罪十九也。国家危亡之际，不知引咎辞去以谢天下，其罪二十也。”汪伯彦、黄潜善二人面如死灰，自知不容于朝野，遂联名上表乞骸骨，高宗迫于群情汹汹，不得已降黄潜善为建康知府，贬汪伯彦为南昌知府，二人领命而去。
高宗升户部尚书叶梦得为尚书左丞，御史中丞张征为尚书右丞，颁诏大赦天下，死罪以下皆得宽宥，召还贬谪士大夫。叶梦得奏道：“乞为李纲、陈东、欧阳澈平反冤屈。”高宗降诏：“陈东、欧阳澈二人，实为汪伯彦、黄潜善所害，今各追赠承事郎，并荫其亲属一人入仕，令所在州县优恤其家。”唯李纲罪名不赦，仍命其留居贬所，不得召还。王渊奏道：“李纲在先朝时忠心为国，乞陛下开恩赦免。”高宗执意不从。叶梦得初掌朝政，高宗谕之：“当今之务，兵事粮饷最为紧要，当择重臣分掌。”门下侍郎颜岐等人嫉恨叶梦得，私谓杭州知府康允之道：“圣上本欲以次对授公，奈何为叶梦得所阻。”康允之大怒，与其部将曹英密谋，散布流言，称叶梦得执政令叛党不安，恐生变乱，高宗初不信，未几士民上书指陈叶梦得过失，遂改叶梦得为资政殿学士，提领户部财用。叶梦得执政仅十四日即遭罢黜，愤而辞官，径归卞山隐居。王渊善揣上意，应对敏捷，圣眷日隆，高宗命其执掌枢密院，王渊又与内侍康履等交结，凡有所请，高宗无不应允，朝野内外皆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