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苗刘兵变（上）（1/2）

建炎三年三月，诸将齐集于枢密院听候差遣，枢密使王渊端坐堂上，点检各司属官，逐一唱名，独缺了统制官苗傅一人。原来苗傅前番随圣驾南渡至杭州时，曾在钱塘江畔观潮，见数十宦官张设锦帐，排开仪仗，竟将通衢大道遮蔽。苗傅与好友刘正彦并辔而行，不觉怒发冲冠，以鞭指道：“阉竖之辈，祸国殃民，致使天下苍生流离失所，如今竟还敢如此张扬！”此后又闻王渊升任枢密使，苗傅道：“此辈不过仗着宦官举荐，竟得居高位。”由是心中愈发愤懑，故今日故意不至院中应卯。王渊拍案怒道：“诸将皆知遵朝廷法度，苗傅是何等人物，竟敢违抗圣命？”当即写下奏章，弹劾苗傅目无纲纪，故违诏令。高宗览奏，勃然大怒，朱笔一挥，下诏削去苗傅官职，发配远恶军州。此时前相叶梦得虽已去职，闻讯后连夜上疏谏言：“苗傅虽有过失，然其出自将门世家，更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乞陛下念其旧勋，宽宥其罪。”朱胜非亦在御前再三求情，高宗怒气稍解，遂收回成命，免其谪戍之罚。散朝后，苗傅回到府中，厉声道：“王渊老贼，安敢如此辱我！”自此日夜思量报复之策，苦无良方。

次日清晨，苗傅正在府中闷坐，忽闻堂吏来报：“刘将军求见。”苗傅传令请入，刘正彦步入厅堂，二人分宾主坐定。刘正彦见苗傅面色阴沉，眉头紧锁，便试探道：“兄长威名素着，朝野皆知，昨日虽因误了朝期，遭王渊弹劾，幸得叶梦得大人力保，圣上开恩，复还官职，已是万幸，不知兄长还有何忧虑？” 苗傅双目圆睁，须发皆张，厉声道：“苗某若得一二心腹相助，率我帐下精兵，定将王渊那厮斩首于东市，方消我心头之恨！”言罢，又冷笑道：“况且如今岳飞、韩世忠等大将皆在外征战，朝中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何足为惧？我意已决，点齐你我麾下兵马，先杀王渊老贼，再杀入宫中，擒了皇帝，看满朝文武谁敢不服！”刘正彦听罢，面色骤变，急忙起身，低声道：“兄长慎言！此等大逆之言，若被王枢密知晓，性命休矣！”苗傅勃然大怒，挥袖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马革裹尸，何惧一死？只恨不能手刃仇人，以雪此耻！”犹自愤愤，在厅中来回踱步。

忽闻门外脚步声响，总管黄大升掀帘而入，高声道：“二位将军在此商议何等大事？黄某在门外已听得多时。”刘正彦连忙起身相迎，请黄大升入座，遂将苗傅欲诛王渊之事细细道来。黄大升听罢，拍膝叹道：“苗统制屡立战功，忠心为国，却只得区区统制之职。那王渊有何汗马功劳，竟能执掌枢密大权？不过是靠谄媚之术蒙蔽圣听，骤升高位，令人愤懑难平！前日朝会，那厮仗着天子宠信，目中无人，黄某怀恨至今。统制若有用得着黄某之处，万死不辞！”苗傅闻言大喜，起身执二人手道：“二位若肯相助，他日富贵当与共之！”刘正彦道：“此事宜速不宜迟，若风声走漏，必遭灭门之祸。我结交有一义士，姓王名世修，南昌人氏，可速召来共谋大事。”苗傅即刻遣心腹家将前去相请，原来这王世修素来痛恨宦官专权，曾向尚书右丞张征进言铲除阉党，张征置之不理，后又向刘正彦诉说，刘正彦当时便道：“君言甚善，他日必与君共除此辈。”二人因此结为知己。不多时，王世修大步而来。四人分宾主坐定，各诉平生志向。王世修道：“当今天子昏庸，才罢汪伯彦、黄潜善，又宠信王渊，宦官横行。皇子魏国公赵旉仁厚贤明，不如趁此良机，废高宗而立皇子，请隆佑太后垂帘听政。届时将朝中奸佞尽数诛除，传檄天下，昭告废立之义，则大事可成，后患可免。”苗傅等皆称：“此计极妙！”

次日拂晓，苗傅遣心腹持文书往见王渊，诈称临安县境有巨寇作乱，欲调兵往剿。此时宦官康履门下小厮拾得一卷密函，急呈康履过目，康履展卷细观，见末尾书“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两行小字，遂问左右：“此乃何意？”左右答道：“军中若有异谋者，常以此等暗号为记，附议者皆署名于后。”康履闻言大惊，当即携密函入宫面圣，高宗览奏震恐，即命康履往都堂传谕朱胜非，令其速召王渊，早作防备。朱胜非问康履道：“可知谋逆者为何人？”康履低声道：“略知一二，田即苗，金即刘。苗应为苗傅，刘不知何人，且无实据。”朱胜非不敢怠慢，立召王渊密议，王渊得报，当夜即遣麾下骁将率五百精兵暗伏于寺院之侧。是夜杭城风声鹤唳，百姓家家闭户，商贾早早收市，更夫不敢巡夜。苗傅闻得事机稍泄，急召王世修商议：“事不宜迟，明日便当举事。我自会集本部将士，待百官听宣诏书毕，你可率三千精锐暗伏城北桥畔。待王渊入朝奏事退归时，当即擒杀。我与刘正彦、黄大升自当率军接应，切莫有误。”王世修应道：“统制放心，我必砍王渊老贼头颅来献！”言罢即去整备兵马。苗傅等分头准备，各自回营调遣心腹将士。次日乃神宗皇帝忌辰，百官齐集行香礼毕，朝廷颁诏以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为检校太保，众官依序入殿，王渊亦在班列之中。

少顷，王渊奏事毕，引亲随数百骑正欲过城北桥归府，忽有哨骑飞马来报：“前面伏兵四起，不知是何处军马。”王渊闻言，正欲遣人查探，却见王世修已率三千精兵杀至，人人手持利刃，王世修大步抢至王渊车前，护卫急忙上前格挡。王世修大喝一声，掣出腰间短刀，连斩数名护卫，余众见势不妙，纷纷溃散。王渊见事不可为，急拨马头欲往北门逃窜，王世修纵马直追，赶至近前，一把将王渊拽落马下，厉声喝道：“王渊老贼，恃宠弄权，勾结阉宦，图谋不轨，今日特来诛此国贼！”言讫，即命刀斧手将王渊押至东市斩首。王世修随即率军杀奔南街，恰遇苗傅、刘正彦、黄大升等引兵来会，众人合兵一处，直扑行宫，百官闻变，皆仓皇逃窜，不知所为。苗傅命人将王渊首级挑于长竿之上，高举示众，叛军喊杀声震天动地，冲入宫中搜捕宦官龚文、韩硕等人。龚文、韩硕闻宫外生变，急率亲军自后宫杀出，与苗傅等人交战。苗傅挺剑直取龚文，二人交手数合，龚文力不能支，转身逃入后花园，苗傅紧追不舍，赶至近前，手起剑落，斩下龚文首级。苗傅杀出后园，正遇韩硕惊慌奔走，未及招架，亦被苗傅一剑刺穿胸膛。

康履跌跌撞撞奔入内殿，跪伏于地，颤声奏道：“苗傅、刘正彦等怀恨作乱，兵甲已至宫门，乞陛下速降诏安抚。”高宗闻言失色，急命朱胜非登楼问话。朱胜非临行前问道：“吴湛将军驻守北门，可曾遣人报信？”高宗拭汗道：“尚未得报。”话音未落，忽见吴湛遣军校急奏：“苗傅、刘正彦已斩王渊，现率兵围逼大内，声称要面圣奏事。”高宗惊得从御座上跃起，朱胜非请命：“逆臣既杀王枢密，反迹已明，臣请亲往诘问。”及至宫门，吴湛拦住去路，说道：“叛军已至阶下，宫门万不可开。”朱胜非凭栏下望，但见苗傅、刘正彦、黄大升、王世修各率精兵杀至楼下，刀枪如林，喊杀之声震动山岳。朱胜非振袖高呼：“圣驾在此，尔等安敢无君犯上！”苗傅率众应道：“王渊勾结阉竖，欲害忠良，今已诛此国贼，与官家无干。待尽除其党，自当叩阙请罪。”吴湛趁机引苗傅心腹一人入内奏道：“苗统制等实为忠义，只因龚文、韩硕结党营私，故起兵清君侧。今奸佞已除，正为朝廷除害。”高宗见事已至此，只得亲登城楼，扶着栏杆宣谕：“龚文、韩硕、王渊既已伏诛，卿等何不退兵？”苗傅等忽见城楼上黄罗伞盖展开，方知天子亲临，慌忙滚鞍下马，率众将士跪拜山呼。然其麾下甲士仍紧握兵刃，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朱胜非暗中观察，见叛军虽行跪拜之礼，眼中凶光未减，心知此事难以善了。

苗傅按剑上前，声若洪钟道：“陛下偏信阉宦，赏罚失当。将士血战无功，内侍亲信得官。黄潜善、汪伯彦祸国殃民，却未远贬。王渊临敌先逃，反因结交康履等阉竖得授枢密。臣自陛下登基以来，立下汗马功劳，今日已将王渊正法，龚文、韩硕伏诛，今请再诛康履、曾泽二贼，臣甘愿领罪。”高宗面色苍白，扶着城垛道：“王渊等既已伏诛，事已至极。康履、曾泽二人，岂能专害于卿，不必再行诛戮。内侍有过，当流放远岛。卿可率军归营。”苗傅冷笑一声，剑指宫门：“今日之事，皆出臣意，与三军无关。然天下百姓遭难，生灵涂炭，皆因宦官弄权。若不斩康履、曾泽，誓不撤兵！”高宗无奈，只得宣谕：“朕知卿等忠义，已除卿为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众将士皆赦无罪。”苗傅仍不退兵。王世修持刀上前，厉声道：“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刘正彦亦拔剑高呼：“今日必诛奸佞！”高宗见势不可违，只得命吴湛押出康履、曾泽，苗傅将二人拖至楼下，指着二人骂道：“尔等仗势欺人，结党营私，今日可还有天子相护？”说罢，令刀斧手将康履、曾泽腰斩于市，悬首示众，与王渊首级并列。苗傅却仍按剑不退，叛军将宫城围得铁桶一般，高宗在城楼上汗如雨下，朱胜非等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叛军还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