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苗刘兵变（上）（2/2）
高宗颤声问道：“众卿家既不归营寨，更有何言？”苗傅奏道：“圣上轻弃忠良之臣，专任奸佞之辈，实不当居此天子之位，他日若二圣还朝，不知陛下将何以自处？皇子魏国公素来仁厚知礼，正宜继承大统，如此则天下可保安宁。若不然，臣等实不敢退去。”高宗闻听此言，心中愈加惶恐，遂命朱胜非缒下城楼，劝谕道：“殷商太甲昏庸无道，伊尹放逐桐宫；昌邑刘贺多行不义，霍光废其帝位，皆合天理人情。今圣上春秋正盛，未闻有过，尔等欲废君立幼，莫非欲行谋逆之事？倘若天下人知晓此事，前来质问废立之罪，尔等可能心安？”苗傅昂首答道：“须请太后垂帘听政，辅佐皇太子共理朝政，此乃道君皇帝旧制也。”王世修亦上前一步，高声道：“岂不闻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所为，实为天下苍生。”朱胜非再三劝谕不从，只得将苗傅之言如实禀告高宗。高宗长叹一声道：“朕若当真失德当退，亦须太后亲下手诏方可。”此时北风呼啸，凛冽刺骨，门上帘帷尽去，高宗独坐于竹椅之上，遂遣颜岐入宫请太后御驾登楼，言有要事相商，颜岐领命，急步入宫，请太后乘肩舆下楼。太后出得宫门，便见苗傅、刘正彦等人持刀枪列于阶前。
苗傅、刘正彦等拜伏于太后銮驾之前，齐声奏道：“今黎民百姓无辜遭难，臣等愿肝脑涂地，惟望太后为天下苍生做主。”太后端坐舆中，谕之道：“自道君皇帝信用蔡京、高俅之流，妄改祖宗成法，致使国势日颓。童贯轻启边衅，终招金虏南侵，致二圣北狩，酿成今日之祸，岂是当今官家之过？今尔等既已诛杀枢密使王渊、中官龚文、韩硕、康履、曾泽等十余人，可谓极矣。若再行悖逆之事，岂不畏各州郡兴兵讨伐？” 苗傅挺身而起，按剑抗声道：“臣等必欲奉太后为天下主事，立皇子魏国公为帝。今上昏庸怯弱，世人皆知。前番金兵一至，便弃民南逃，扬州为金人所屠，百姓死伤数十万众，侍卫不过进言一句，他竟提剑手刃侍卫，岂有人君之相？纵使臣等愿从，三军将士亦不肯相随。”太后眉峰紧蹙，复又劝道：“今强敌压境，若使老身于帘前怀抱三岁稚子决断军国大事，何以号令天下？金国闻之，岂不愈加轻侮我朝？”苗傅等将相视片刻，忽向其部众高呼：“太后若不允所请，我辈当解衣受戮！”言罢竟作势解甲卸袍，袒露背脊。太后见状，急呼道：“统制皆名门之后，岂不明事理？今日之事，实难从命。”苗傅按剑踏前一步，沉声道：“三军将士自晨至今未进粒米，若久议不决，恐生变故。臣等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太后转顾朱胜非，责备道：“今日国政须大臣决断，相公竟无一言相谏乎？”朱胜非躬身答道：“苗傅等锐意欲立皇太子，太后若不允其议，恐激大变。不如暂从其请，徐图后计。”太后默然良久，遣朱胜非往复高宗。
朱胜非趋步还至高宗驾前，躬身奏道：“臣适才于宫门之外，偶遇故交王钧甫，此人如今是苗傅等人心腹。彼时密语于臣，言二将虽怀忠义之心，然学识浅薄，故有今日之举。此语或可为日后图谋之端绪。又有太后手诏在此，命陛下暂且曲从其请，以安其党众之心。”高宗闻言，默然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只得应允禅位之请。然思及禅位之后，恐苗傅等违背前约，加害于己，不禁痛哭流涕，拽住朱胜非衣袖泣道：“卿当再为朕说之，务要保全朕性命。”朱胜非见状，长叹数声，只得复出宫门，往见叛将。此时苗傅、刘正彦等已得禅位诏书，正在宫门外欢呼雀跃，见朱胜非至，皆拱手相迎。朱胜非肃容而立，以四事相约束：其一曰当尊奉今上如道君皇帝旧例，供奉之礼务必丰厚；其二曰禅位之后，诸般政事须听太后与新君处分，不得专权擅断；其三曰诏书既下，麾下将士当即解甲归营；其四曰严令三军，不得劫掠百姓、妄杀无辜、纵火为乱。苗傅等闻言，相视而笑，一一应允，随即挥令军士退出宫门。太后回至内宫，见高宗犹自惊魂未定，乃劝慰道：“幸得朱相公周旋，若汪伯彦、黄潜善尚在朝中，此事恐不可收拾。”高宗默然不答，只是以袖拭泪。次日，苗傅率文武百官齐集内廷，奉皇太子魏国公赵旉即皇帝位。新君幼小，由宫人抱持登座。百官跪拜之际，苗傅昂首立于丹墀之上，又请太后垂帘听政，尊高宗为睿圣仁孝皇帝，令其出居显宁寺。随即颁诏大赦天下，改元明受。是日，朝中内外官吏闻此剧变，无不震恐，莫敢不从。苗傅既立新君，即着手安排朝政：原职官员各安其位，自领尚书左、右丞要职，刘正彦、黄大升同签枢密院事，权势如同昔日王渊。其心腹王世修、吴湛二人分任尚书左右仆射，其余党羽亦各据要津。自此，朝廷内外，军民人等，皆震慑于苗傅威势之下，道路以目，不敢妄言。
未及半月，兵变之事已传至四方州郡，镇守平江府之礼部侍郎张浚与江南东路安抚使吕颐浩闻此变故，急遣快马互通文书，各自点集兵马，欲往勤王。探马报入杭州城中，苗傅与刘正彦商议道：“外郡诸侯知我等骤立新君，各怀异心，集结军马来犯，当以何策制之？”刘正彦进言道：“当初计虑不周，致有今日之患。若诸侯兵马入京，必难明我等废立之由。明日当奏请太后，传檄诸郡，明示奉立皇太子之缘由，并言已斩王渊等奸佞以谢天下。诸侯见太后手诏，知君上自愿让位，方可洗脱我等专擅之罪。”苗傅闻言大喜，赞道：“此计甚妙！”次日，苗傅率文武百官往显宁寺朝见高宗。高宗闻报，只道叛将违背前言，取他性命，慌不择路，竟钻入龙床之下躲藏。苗傅在殿外高声奏明来意，高宗认定其中有诈，蜷缩床底，颤抖不敢出。苗傅久候，不见动静，勃然大怒，喝令甲士踹开殿门，亲自俯身探入床底，揪住高宗衣领拖将出来。但见高宗面色惨白，龙袍下摆已然湿透，散发尿臊之气。苗傅、刘正彦等见状，皆掩鼻皱眉，面露鄙夷之色，唤宫人取来干净衣物更换，押着高宗出殿受百官朝拜。当下将改元赦书颁行天下，又奏请移檄诸郡，宣示尊立新君之意，以安抚四方藩镇。高宗战栗不已，对诸般奏请无不允准。自此之后，高宗每欲与妃嫔行房，竟然不举，正是此时惊吓过度所致。高宗本精于骑射，体魄强健，经此一吓，不能迷于美色，反倒清心寡欲，得以延年益寿，只是误国更甚。
苗傅又命侍郎朱迁草拟檄文，遣使颁行四方。檄文云：“朕自继登大宝，改元建号，首颁赦宥之恩，次行兴革之事。尚书左右丞苗傅，忠贯日月，谋断帷幄，肃清王渊结党之奸，铲除宦官擅权之祸。朕本菲才，难堪大任，乃众臣推戴，如今传位太子，恐四方臣工未达朕心，妄生猜疑，摇惑军民。特此颁告天下，晓谕远近：尔等宜奋干纲，共图中兴，驱除犬羊之虏，告慰列祖之灵。中外臣工，各司其职，凡前后诏令，务须恪遵，毋得违忤。倘有守令不恭，妄生疑贰，着监司严加纠劾，按律治罪，决不宽贷。他日论功行赏，必使名垂竹帛，爵传子孙。檄书到日，亟宜奉行，毋违朕命。故兹诏示，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