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顺昌之战（上）（1/2）

绍兴十年五月，金国四太子兀术引领军马十万，自黎阳径直趋往河南；大将撒离喝率领兵马十万，由河中直扑陕西，两道齐进，侵犯宋朝疆界。陕西各路将领接到高宗诏书，敕令严守各处关隘。金将撒离喝兵至河池，哨探飞马回报，四川宣抚副使胡世将听闻金兵逼近，慌忙召诸将商议对策。是时，秦凤经略使吴璘、熙河经略使孙渥已在帐内谋划防守之策，恰逢利路经略使杨政、泾原经略使田晟二人相继到来。杨政入帐便道：“金人兵锋锐利，我军兵力单薄，难以抗衡。”田晟接口道：“我等请稍退清野，以折损金兵锐气。”孙渥亦道：“河池地势平坦，全无险阻可恃。敌骑已迫近凤翔，若从大散关疾驰而来，不过一二日便至我军帐前。昔年吴玠公偶至河池阅兵，几被敌人擒获，此事尚在眼前。愿公移师仙人关，该处距河池仅五六十里，更有杀金坪、家计寨等天险足以凭依。元戎自身陷危地，却要号令将士舍命杀敌，我不解也。”吴璘闻言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当年和尚原、杀金坪之战，我兄弟二人拼死破敌之时，你在何处？懦怯之言，动摇军心，该当斩首。今日天子诏书下达诸州，命我等截断金人来路。我等正当合力拒守，惟有死斗一途，岂能思虑退避之计。”又转身对胡世将道：“吴璘愿以全家百口性命担保河池以破敌，若不能胜，甘愿受戮。”胡世将赞其豪气，道：“无将军则敌人愈发凶狠。”随即分派诸将据守渭南，命吴璘屯兵陕西之北砦，自与杨政、田晟屯扎蜀口。吴璘告辞胡世将，引领所部一万人马，奔赴陕西路邀击金兵。孙渥前往熙河，途中恐惧至极，汗流如雨，独乘一马趋出营门，回转头对胡世将亲信道：“我忠心为公进谋，反遭责难。吴璘家小率领兵卒勇猛锐气，却未曾见得取胜之道。他日勿忘我言。”

再说吴璘至军营中，哨探飞马报道：“近日撒离喝攻破扶风，筑城以拒我军，即日分遣胡骑大队人马侵犯石壁砦，风声甚紧。”吴璘召诸将列于帐前，问道：“金兵来犯，谁可前往迎敌？”川将姚仲跨步出列，拱手道：“末将愿往。”吴璘点兵三千付与姚仲，令其速去截击。吴璘又环视众将道：“金兵势众，石壁砦乃关要屏障，倘有闪失则大局危矣。谁敢再去助阵？”帐下统制李师颜上前，昂首道：“小将请命，愿领兵破贼。”吴璘亦拨骁骑二千付之。两路兵马既发，吴璘下令余部军马速退二十里，以防金人突袭之患。且说姚仲引军疾趋石壁砦，遥见胡骑人马喊杀震天，正与守砦宋军厮杀。姚仲横枪跃马，直指撒离喝，大骂道：“背盟反贼，安敢侵我疆土！”撒离喝闻言大怒，令李鹘眼出阵。李鹘眼挺枪喝道：“宋将休狂！”率三千骑兵直冲而来。姚仲拍马迎战，两马相交斗，不数合，胡将乌金龙骤马杀出助阵，姚仲力敌二将，全无惧色，又鏖战三十余合，金兵乘势攻入阵中，宋军渐溃，姚仲高呼道：“众士卒莫退！”忽雁头砦杀出一彪军马，正是李师颜，挥刀大呼道：“姚兄勿忧，我来助你！”两下夹攻，金兵犹自顽抗不退。姚仲怒喝道：“若不破敌，何以见吴节使？”勒马突入敌阵，乌金龙紧追不舍，被姚仲侧身一枪刺落马下。李师颜引骁骑冲至，呼道：“金贼败矣！”金兵溃散奔逃，死者不可胜数。撒离喝仓皇退入扶风据守。

姚仲与李师颜合兵一处，回营拜见吴璘，禀道：“金兵已奔入扶风城中。”吴璘笑道：“兵法有云，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量扶风小小城池，纵使塞满金兵，岂能阻我大军？”吴璘即召诸将，下令道：“速速攻城，不得延误。”军中士卒即刻装起云梯，乘势攻向城池，城上金兵矢石如雨射下，宋兵难以前进。吴璘对众将道：“金人性情暴烈，不如城下高声辱骂，激其出城，则可一战擒之。”众军得令，即于城下遥骂道：“尔等粮草不继，羯奴俱成死鬼！”撒离喝在城内大怒，唤李鹘眼、孛堇哈哩道：“我当亲自出阵，与宋将决一雌雄。”孛堇哈哩进言道：“吴璘勇猛多谋，大王只宜坚守城中，待四太子大军集结，再出敌必胜。”撒离喝摇头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次日，撒离喝整顿胡兵，出扶风与宋兵对阵于百通坊。两阵对圆之际，吴璘立于门旗下，见撒离喝出战，心中暗喜，转头对李师颜道：“你可率兵二千，从左路抄出扶风埋伏。若见山后火起，便杀入城中，自有接应。”李师颜拱手道：“末将领命。”即刻引兵离去。对阵中，撒离喝击鼓率众杀入，吴璘佯装退兵，胡骑乘胜追赶，行不数里，忽见后方火烟大起，喊声震天，撒离喝与李鹘眼等恐中计谋，慌忙回身厮杀。将近火边，鼓声骤响，两壁厢伏兵齐出，左有姚仲，右有潘胜，山上弓箭如雨射下。撒离喝大惊失色，不敢恋战，斜刺里杀回原路奔逃。吴璘勒兵掩杀，金兵自相蹂踏，死者堆积如山。撒离喝拼死杀开血路，将近扶风城壕，忽见一将截出，正是李师颜，大喝道：“胡贼速速下马受降！”撒离喝欲待死战，后面姚仲军马追至，与李鹘眼、孛堇哈哩合力夺路，狼狈奔往凤翔。吴璘挥军进拔扶风，掠得骏马骆驼辎重无数。自此金人不敢越过陇山，分屯宋军得以全师凯旋。捷报传至行在，高宗大悦，对群臣道：“川陕一路，朕不足忧矣。惟东京迫近金人，尤可深虑。”高宗即敕令刘锜疾速进兵，又诏岳飞沿边接应，使臣领诏即刻启程。

却说兀术居东京，闻撒离喝败于扶风，即刻分派诸将，擂鼓震天南行，屯驻顺昌境界。有东京副留守刘锜奉高宗旨意，将赴东京拒寇，自王彦身故，八字军三万七千人皆归刘锜统率，及至发兵，高宗复以殿司卒三千人助之，自临安府溯江水渡淮水，军至涡口。众军卒正在聚食，骤然狂风大作，吹折刘锜帐前帅字旗。刘锜见此大惊，对帐下诸将道：“此乃凶兆，主暴兵临境。”即刻传令军中倍道疾行。哨马飞报道：“金人背盟南侵，势如破竹，人马已近顺昌界矣。”刘锜闻讯惊道：“若此东京必陷矣，倘金人再据顺昌，我军无立足之地，计将安出哉。”刘锜乃与众将弃舟登岸，急趋三百里至顺昌城中，与金兵相隔五十里，果得细作报东京留守孟庚已降贼。刘锜正在营中分派兵卒据守要害，忽顺昌知府陈规入见刘锜，拱手问道：“虏贼势大，敢问太尉进退之计。”刘锜屏退左右，正色道：“三军性命，系于足食，然后方可却敌。城中有粮，则能与公共守。若无粮，则另谋良图。”陈规踱步思量，复问道：“城中现有米数万斛，未知足供军需否？”刘锜抚案道：“足矣。待杀退敌寇，就其时食未迟。”乃与陈规共议收兵入城，点验粮草，为守御之计。陈规道：“守城之事，宜早布置。”刘锜即唤诸将入帐，分派刀枪守具，商议半日，方才定策。

时金兵四方攻袭，邻近无城郭之郡县悉数溃败连陷，百姓官军皆惊怖战栗。刘锜遂召集众将，聚议迎敌之策，诸将皆言道：“金兵气势汹汹而至，不可抵挡也。愿以太尉精锐顺流而下，返回江南，待其疲惫再乘虚击之。”刘锜道：“我本奉诏往东京留守司，今东京已为金兵所陷，幸而我军全师至此，有城池可据守，粮草足备，何以竟欲弃之而逃？我已决意固守，敢有再言退者，立斩其首示众。”惟唐斌年逾五旬，两鬓斑白，奋身而起，高声道：“太尉奉命副守东京，军士携老幼而来，正当同心戮力一战，于死中求生，反以退避自保哉！”其言与刘锜相合。唐斌绰号拔山力士，力大无穷，昔日曾与文仲荣、崔埜、乜恭结义为兄弟，今仅存其一，好友关胜已于济南府就义。刘锜大喜，入唐斌营中，见其兵马雄壮，二人遂叙旧。刘锜问道：“听闻足下十余年前，曾为河北田虎之将？”唐斌答：“确有此事，已是十九年前的旧事了，在下结义兄弟文仲荣、崔埜、乜恭皆已战死，好友关胜亦就义矣，唯我一人独存，今当为友复仇也。”刘锜叹道：“壮士节义可嘉。”

时唐斌军中多有北军及家眷随行，琼英亦在其中，绰号琼矢镞，飞石技艺精绝，乃没羽箭张清之妻。管家叶清已因老病而亡故。张清、琼英之子张节，孙安之子孙岳，卞祥之子卞江，三人结为兄弟，共在唐斌帐下为小将。孙岳年二十四，使父之镔铁双剑；卞江年二十二，使父之开山大斧；张节年十八，使父长枪并飞石。昔日靖康之耻，琼英等避难襄阳，见张节持枪练武，唤其近前道：“我儿，汝父张清昔日以飞石克敌，汝当习之，以报父仇。”张节答：“母亲教诲，儿铭记于心矣。”琼英又道：“汝父为国捐躯，汝当奋起，不许辜负。”遂教其飞石之法，张节执石反复练习。今日随军出战，琼英复道：“家仇国恨，皆在今日一战。”孙岳手持双剑，忆起父孙安屠龙手之勇，对张节、卞江道：“我等父亲昔日浴血疆场，我等当效之。”卞江亦道：“我等三人同心，必斩金贼。”张节应道：“正是，今在唐叔父帐下，我等当请缨杀敌。”三人乃一同至刘锜面前，孙岳道：“太尉在上，我等欲请为首先锋，为我父辈雪恨。”卞江道：“金寇猖獗，我等虽年少，愿拼死一战。”张节道：“太尉恩准，我三人必破敌阵。”刘锜见三人英气勃发，大喜道：“汝等忠勇可嘉，真乃将门虎子也，得汝数人相助，金兵何足患哉！”遂抚其背，赞不绝口。

刘锜见军中士气旺盛，遂下令道：“可将舟船尽数凿穿，沉于河内。”众军士齐声应诺，即取铁锥斧凿往来奔走，但闻木裂之声不绝，舟船渐次沉没。刘锜对左右将佐道：“今断归路，诸君唯有力战耳。”众将拱手道：“将军放心，我等誓不后退。”又令将军中妻孥安置于大寺之中，琼英使人在寺门外堆积柴薪，唤守门军士嘱咐道：“若战事不利，即刻举火焚寺。”守者愕然问道：“夫人何至如此？”琼英正色道：“我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倘有不测，岂能受胡虏之辱？”守者应道：“谨遵夫人令。”刘锜分派诸将把守各门，亲自指画道：“尔等各守汛地，深掘壕堑，高筑壁垒，多遣哨探，与本地乡民协同侦察，互为策应。”众将皆顿首领命。城中壮丁皆整顿刀枪，老弱妇人亦磨砺兵刃。有王彦旧部振臂高呼：“往日人笑我八字军怯战，今日正可雪耻报国！”众人应声如雷。刘锜登城亲临督师，且道：“尔等坚守城池，我当与诸君同食共寝，生死不相负。”时知府陈规命人推来蚩尤车，谓刘锜道：“此乃刘豫昔年所造战车，今可助将军守城。”刘锜抚掌喜道：“此物甚合我用。”即令军士卸下车轮辕架，埋置城头作工事，又征用民户门板替代篱笆，加固城防。见城外尚有数千家民宅，刘锜召来里正吩咐：“即刻迁百姓入城，所有屋舍尽数焚毁，此坚壁清野之策，免资敌用。”遂见浓烟四起，连绵庐舍尽成焦土。如是布置六日，守城器具大致完备。忽探马飞报：“金人大军已渡颍河，距城不过二十里。”刘锜召孙岳、卞江二将吩咐：“你等各引三千兵，伏于城壕东西两侧，待敌围城，听号令两翼杀出，我自引兵接应。”二将得令而去。刘锜又传令诸军：“尽收旌旗，息鼓衔枚，专候金兵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