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颍昌之战（上）（2/2）
话说临安府朝堂之上，高宗览岳飞捷报连连，心下惶惑不安，又生退兵之意，遂召集群臣共议。秘阁修撰张九成领着廷臣喻攉、陈刚中、凌景夏、樊光远、毛叔度等出班奏道：“岳元帅统率部众，不日便可收复二京。陛下当亲书敕令嘉勉，助其成就大功。如此深仇得报，旧土可复。若听信谗言降旨撤军，则两河忠义之士皆知朝廷无意用兵。将士离心，终成南渡偏安之局，岂不痛哉。”秦桧大怒，当即出列诘问道：“昔日公曾与赵鼎等人言说金国实已厌战，不过虚张声势震慑我国。因而启奏圣上，称若金人肯依我所提条款，便与之议和，使大权尽归朝廷。此论满朝皆知，今日何故自违前议？”张九成振袖应道：“我何曾改易主张？只是不愿苟且求安耳。”秦桧冷笑一声，近前两步道：“立身朝堂，当懂得周旋进退，如此方能长久保全身家。”张九成昂首答道：“从未见屈折己身之人能匡正他人也。”高宗见二人争辩不休，乃转向张九成问道：“兀术虽暂遭败绩，然金国根基未损，岳飞果真能保全胜之势？卿可详析其中利害。”张九成躬身对道：“金人狡诈多端，唯有一战到底，陛下不可不察。”高宗默然不语，虽未当即下旨班师，面上已显不豫之色。秦桧见状暗喜，退朝后即罗织罪名，奏请将张九成贬至岳飞军中专任参谋。数骑快马载着谕令分赴各府，凡曾谏阻和议者皆遭贬谪：喻攉外放怀安县令，陈刚中调任安远县令，凌景夏赴辰州任职，樊光远改授阆州学教授，毛叔度降为加州司户参军。自此满朝文武皆钳口不言，再无人敢发异议矣。
且说张九成来到岳家军大营，等候传令，张保进得中军帐内通报，岳飞即命请入。张九成未着戎装，只穿文官常服，躬身禀道：“元帅在上，罪臣张九成特来参谒。”岳飞与帐中众将俱起身相迎道：“大人请起。”即唤左右看座，张九成推辞道：“各位将军在此，罪臣安敢就坐！”岳飞执其手道：“大人既奉君命至此，正欲请教军务，岂有不坐之理？”张九成这才施礼告坐，于帐侧偏位坐下。岳飞问道：“大人本是馆阁奇才，理当随侍朝堂保驾，何以屈就军前参谋之职？”张九成叹息道：“在下蒙天子洪恩，未遭罢黜，反得位列朝班。只因出身寒微，往日谒见秦相时未备孝敬。今圣上欲令班师，在下率众臣苦谏，虽暂止撤兵之议，终被秦相罗织罪名，贬至此职。”岳飞闻言对众将道：“岂有此理！想那秦相亦是十年寒窗，从青灯苦读而至相位，安能如此误国徇私，重贿赂而轻贤才！”众将纷纷劝道：“元帅且留张大人于军中，再从长计议。”正说话间，忽闻营外马蹄声急，传令兵飞报圣旨到。岳飞即率众将出营接旨。钦差端坐马上，高声道：“张九成上前听旨。”张九成急忙趋前跪拜：“臣张九成恭聆圣谕。”钦差道：“特遣张九成往五国城问候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安好，钦赐符节，望阙谢恩。”张九成三叩首谢恩毕，钦差又道：“圣上特旨，着岳元帅即刻安排张九成启程，不得延误！”言罢将符节交付张九成，调转马头驰骋而去。
岳飞等回帐内坐定，众人议论此事。张宪道：“此岂是出自圣上本意！必是那秦桧弄权陷害张大人！”帐中诸将个个面有忿色，纷纷言道：“如今朝中出了这等奸臣，忠良之士如何能得保全！当真令人心寒！”岳飞转向张九成问道：“不知大人预备何日启程？”张九成欠身答道：“既奉王命，岂敢耽搁？惟有一事牵挂，家中尚有老母与舍弟张九思，若闻此事必定忧心。须得修书一封差人送回家中，告知此间情形。今日便可动身。”岳飞即命左右军士：“取文房四宝来。”两名军士抬过一张案几置于张九成面前。张九成含泪研墨，展纸挥毫，书成后将一香囊仔细封入信内，双手奉与岳飞。岳飞召来一名家将吩咐道：“此信你须昼夜兼程送往常州张府，定要面见二老爷亲启。”家将领命疾驰而去。张九成起身拱手道：“家书既发，在下就此拜别。还求元帅差遣一位将军，护送在下通过金营方好。”岳飞道：“这个自然。”随即向帐中诸将问道：“哪位将军敢领此令，护送钦差出金营去？”只见一员将领应声出列，朗声道：“末将愿往。”岳飞举目一看，见是汤怀，不觉泪下，哽咽道：“汤将军务须好生前往！”岳飞率众将送张九成与汤怀出得营门，诸将勒马道：“张大人、汤兄弟，恕弟兄们不远送了！”张九成在马上拱手道：“请各位大人回营。”汤怀向众人抱拳道：“各位兄弟，末将去也。”又转对岳飞道：“大哥，小弟就此别过！”岳飞欲待回言，却觉喉中哽咽不能成声，唯见泪如泉涌，目不能视，遂带领众将拨转马头回转营中。及至营门，岳飞以袖掩面悲不能抑，径自退往后营去了。
且说汤怀保着张九成来至金营大门前，汤怀厉声喝道：“番奴听真，大宋天子特遣张九成大人往五国城问候二圣，速去通报，放开道路！”金兵急忙进帐报与兀术。兀术道：“中原竟有这等忠臣，实为可敬！”遂传令将大营分开让出通路，又点一员金将率五十骑兵护送前往五国城。金兵得令传下号令，两下分开让出一条宽阔通路。张九成与汤怀并辔穿营而行，那些金兵见张九成生得面白唇红，在马上手持符节，仪态庄严，后边汤怀横枪跃马紧紧护卫，齐声喝采：“真乃忠臣也！”兀术亲自前来观看，连连赞叹不已。又见汤怀紧随其后，便问军师哈迷蚩道：“这可是岳飞麾下汤怀否？”哈迷蚩答道：“果然是汤怀。”兀术叹道：“中原有此等不怕死的好汉，教我如何取得宋朝天下！”随即吩咐道：“待他们过后将大营合拢，若是汤怀返回，必要生擒活捉，不可伤他性命。违令者斩！”张九成与汤怀二人出了金营，只见一员金将带领五十名骑兵上前问道：“奉四太子之命，特领兵护送。不知哪位是往五国城去的？”汤怀指着张九成道：“这位便是张大人。尔等一路须要小心服侍，若有差池，定不轻饶！”金将点头应诺。汤怀转向张九成拱手道：“张大人，末将只能送至此了。”张九成执手泣道：“今日与将军一别，恐今生再无重会之期！”言罢以袖掩面，泣不成声，随着金兵缓缓而去。
汤怀立马原处，望张九成远去身影渐不可见，不由得泪如雨下，以袖口拭去面上泪痕，拨转马头，只见前方早已列开数十金将，各持刀枪，严阵以待。为首一员金将拍马向前，高声喝道：“汤怀听真！四太子有令在此擒你。你若早早下马归降，不但免你一死，还要封你做个大头目，享不尽荣华富贵。”汤怀勃然大怒，厉声答道：“番贼休得胡言！我汤怀这几根硬骨头，自离宋营之时就不作生还之想，更不会贪图你番邦富贵！”说罢大喝一声，拍马挺枪，直往金营冲去。怎奈汤怀武艺本非超群，四面金兵刀枪剑戟一齐杀来，如何杀得出去？汤怀暗自思忖：“不好！我单人独骑，断难杀出这重重包围。若被番奴生擒活捉，那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要受番奴百般羞辱，倒不如自我了断，保全名节！”想至此处，汤怀突然大喝一声：“且住手！”众金将一齐收住兵器，叫道：“快快投降，免遭擒拿之苦！”汤怀环视四周，厉声道：“尔等休要做梦！汤老爷何等人物，岂能投降你番邦异族？尔等且记住，待岳元帅大军到来，必将尔等番奴扫荡殆尽，直捣黄龙府，生擒完颜番奴，将尔等斩尽杀绝，方泄我心头之恨！”言至此，汤怀仰面向南，泣声道：“大哥！小弟今生再不能与你相见了！众位兄弟，汤怀今日与你们永别了！”遂将手中枪尖调转，对准咽喉猛力一刺，翻身落马而亡。一点丹心归地府，满腔浩气上天庭。那战马见主人坠地，长嘶不已，徘徊不去。众金将见汤怀自尽，俱皆肃然，叹道：“真忠臣也！”急报与兀术。兀术默然良久，方道：“南朝有此忠义之士，实为可敬。”遂命将首级号令军前，尸身以将军礼好生埋葬。那边岳飞正在营中思念汤怀，忽有军士急奔入帐，泣报：“汤将军首级现今号令在番营之前！”岳飞如遭雷击，放声大哭道：“我与你自幼同窗习武，情同手足。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生死与共，原想待太平之日共享荣华，谁知你竟先丧于金人之手！”哭声响彻营帐，众将闻讯皆来，无不掩面悲泣。当下众将俱解甲卸盔，素服举哀。岳飞亲撰祭文，命设祭坛于营前高处，面向番营方向，岳飞泣不成声，众将跪地痛哭，白幡招展，哀声动天。
后人有诗赞道：
送客归来勇气微，孤身力尽斗心稀。
自甘友谊轻生死，血染游魂志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