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王庆遇龚家兄弟（1/2）

且说王庆等三人行至路口镇，已是日头西斜时分，腰间褡裢空空如也，盘缠早已使尽，连个铜板也不曾落下。贺吉不由得皱眉道：“王官人，此去李州尚有五百余里路程。如今一文钱也无，莫说住店打尖，便是买个炊饼充饥也难。依小人之见，不如学那些江湖艺人，做个龊嘹风，讨些赏钱度日。”王庆道：“我自有道理。”说罢，四下张望，见镇口老槐树下斜倚着一根齐眉棍，便上前取来，又寻了处宽敞地界站定。此时正值集市将散未散之际，街上行人颇多。王庆深吸一口气，突然嘿地一声，将棍棒舞将起来。但见那棍子在他手中犹如活物一般，棍风呼呼作响，竟将地上尘土卷起三尺来高。几个顽童拍手叫好，不多时，镇上二三百人已将王庆围得水泄不通。王庆听得喝彩，忽地将棍子往地上一杵，抱拳环揖道：“列位高邻请了！小可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庆，曾在金殿之上枪挑六国强，官家亲口许我升任总管之职。不想遭奸人陷害，落得个刺配李州的下场。如今盘缠用尽，只得献丑使几路棍法，求些赏钱作路费。”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有个挑担的汉子高声道：“官人既说是禁军教头，可有凭证？”王庆不慌不忙，朝贺吉使个眼色。贺吉从怀中取出配军文书，当众展开，又有刺配金印为证，做不得假。一个穿青布衫的秀才叹道：“可惜了这般好武艺！”

王庆见众人信了，又道：“今日既蒙列位捧场，便叫大家看个新鲜。”说罢，将外衫一脱，露出精壮上身，只见他肌肉虬结，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竟将齐眉棍舞成个车轮。王庆将那齐眉棍往空中一抛，棍子打着旋儿直飞上三丈高空，日光映照下，棍影如黑龙腾空。围观人群齐齐啊呀一声，都仰着脖子往天上看。眼看那棍子就要坠落，王庆却不慌不忙，左脚往前一踏，竟被他踏出寸许深的脚印。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衣袂飘飞间，右手稳稳接住棍尾，那棍子在他掌中纹丝不动，分毫不差。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有个穿绿罗裙的小娘子看得痴了，手中团扇啪嗒掉在地上犹不自知。王庆抱拳环揖，朗声道：“告众位高邻赐些标手，权当救济落难之人。”话音未落，内中早有个穿锦袍的富商喝彩道：“好本事！”随手撒下一把铜钱，那钱币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围观百姓纷纷解囊，无一时也，地上已积了三五百文钱。忽听得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

只见人群中挤出一个大汉，身长七尺，膀大腰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喝道：“哪个敢出钱？若有一个出钱的，爷爷便与他闹个没完！”众人见他凶神恶煞，都缩了手，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往后退去。王庆见状，心中暗恼，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齐眉棍往地上一杵，抱拳道：“这位好汉请了。小可一日辛苦使棒，指望众位高邻赏些盘缠，却被阁下喝止。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那大汉冷笑一声，声如破锣：“你这配军好不晓事，在我的地界卖艺，竟不知要先来拜码头？\说着将袖子一捋，露出两条胳膊，上面刺着青郁郁的猛虎纹样。王庆当下不卑不亢道：“小可初到贵地，不知规矩，还望海涵。”大汉喝道：“少说废话！既然会使棒，且跟爷爷比试一番。若赢得我，这镇上随你卖艺，若输与我时，趁早滚出路口镇去。”

场中二人对峙，那汉子将腰间牛皮绳一扯，竟从身后掣出根棒来，但见他右脚划地半圈，震得尘土飞扬，哨棒斜指青天，摆出个苍龙探海的架势，口中喝道：“来！来！”王庆将齐眉棍横在胸前，朝四方看客团团作揖：“列位高邻做个见证，小可今日只为求盘缠，若有失手处，万望海涵。”话音未落，对面哨棒已横扫过来。但见王庆身形微晃，似风中杨柳般向后飘开三尺，汉子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前，哨棒高举过头，直取天灵。围观人群里几个胆小的妇人慌忙捂住眼睛，却听得当啷一声，原是王庆将齐眉棍斜挑，四两拨千斤化解了。那汉子怒目圆睁，招招不离要害。王庆却似穿花蝴蝶，步踏九宫，堪堪避过。斗无数合，汉子突然贴地疾扫，王庆眼中精光暴射，喝声：\好个地趟棍！\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跃起，齐眉棍在半空划出道银弧，正是一招白虹贯日。那棍头不偏不倚点在棒子上处，震得汉子虎口发麻，棒子当啷落地。汉子呆立当场，王庆却将齐眉棍往地上一插，上前拱手道：“承让了。江湖路远，都是讨生活的人，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王庆见那汉子虎口震裂，血珠涔涔，忙上前扶住道：“兄台且坐，莫要挣挫了筋骨。”那汉子就着黄土坡坐下，喘着粗气拱手道：“今日方知人外有人。若非好汉手下留情，俺这条膀子早废了。”说着竟要跪拜，被王庆一把搀住。 那汉子叹道：“俺姓龚名端，排行十四，现充这路口镇尉司都头。往常只道自家棍法了得，今日撞着真神，方知是井底之蛙。”王庆见他直性，便道：“龚兄何必过谦？方才那招地趟棍，若非小可曾得名师点拨，险些着了道儿。”二人相视一笑，龚端强拉王庆到家叙话。 到得草堂，但见竹帘半卷，壁上挂着张硬弓，墙角立着两杆缨枪。小厮捧上粗茶，龚端亲手斟满，忽正色道：“观足下身手，定是行伍出身，怎地流落江湖？”王庆呷了口茶，苦笑道：“不瞒龚兄，小弟原在东京殿帅府当差，也是个八十万禁军教头，因高俅那厮挟私报复，诬我谋夺他恩人柳世雄职役，以致削籍流配。”龚端听罢，拍案怒道：“原来有此等屈事！那高俅不过是个帮闲泼皮出身，专会逢迎拍马！”当即唤浑家整治酒饭，又教小厮托出二十五两雪花银，推到王庆面前道：“些小盘缠，权作路费。好汉若不嫌弃，就在舍下歇宿一宵。”王庆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叉手道：“多感厚恩，他日必当补报。”当日王庆等便在龚端家留宿一宿。

次日天色微明，龚端已备好早饭，搓着手道：“在下惶恐得紧！本欲留王兄多盘桓一日，偏生尉司里发下紧急文书，着俺今日便下乡勾当，不得空闲相陪。”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书信，叹道：“俺有个胞弟唤作龚正，如今在四路镇上开个酒店，属永州地界。五年不曾往来，今有家书一封，烦劳王兄捎带。舍弟最是豪爽，见信必当厚赠盘缠。”王庆双手接过书信，纳入怀中，叉手道：“龚兄高义，王某铭记五内。”此时孙綝已在门外催促：“日头渐高，赶路要紧！”贺吉亦将包袱搭在齐眉棍上，斜挑肩头，接言道：“正是，再迟些，前头客店都要打烊了。”三人作别龚端，离了路口镇。王庆摸了摸怀中书信，暗忖：“这龚正既是龚端胞弟，想必也是条好汉，倒可顺路结识。”正行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回头却见龚端策马追来，手中擎着个酒葫芦，高声道：“王兄且住！此去山路寒重，带些村醪御寒！”王庆接过葫芦，仰脖灌了一口，辣得眼角迸泪，大笑道：“好烧刀子！龚兄保重，后会有期！”三人继续赶路，孙綝忽冷笑道：“王教头倒会交朋友，走一处便得一处接济。”贺吉忙使眼色止住，劝道：“孙兄弟少说两句，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王庆只作不闻，心中暗想：“江湖路险，多结善缘，终非坏事。”

在路不一日，王庆三人行至摄子镇，但见这镇子虽不甚大，却也热闹。街边酒旗招展，当铺、茶坊、肉案、布庄一应俱全。正行间，忽听路边有人高叫：“王丈！别来无恙乎？”王庆定睛一看，正是那卖卦的金剑先生李助。但见他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腰间悬着一柄古剑，手里摇着铁算盘，面上带笑，眼中却透着三分精明。李助抢步上前拱手道：“王丈何故流落至此？”王庆叹道：“先生昔日所卜之卦，如今应验如神。”便将高俅如何构陷，自己如何被削籍流配之事细说一遍。李助听罢，将铁算盘哗啦一摇，连拍大腿道：“苦哉！苦哉！这等腌臜泼才，怎容他横行！”随即扯住王庆衣袖说道，“此处不是说话处，且到酒店里吃三杯。”又转身招呼孙綝、贺吉道：“二位差官也请同往，权当小人做个东道，莫嫌粗茶淡饭。”四人入得酒店，拣副干净座头坐了。李助将铁算盘往桌上一顿，唤酒保：“先打两角酒来，再切三斤熟牛肉，蒸一只肥鹅，时新果子也上几样。对了，再烫壶热茶解腻。”酒至半酣，李助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王丈这般本事，难道就甘心受这腌臜气？”王庆苦笑不答，只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喉间发出闷响。孙綝却眯着眼将酒碗往桌上一磕，斜睨李助道：“李先生莫非有什么门路？”

李助将三枚铜钱在青石桌面上叮叮排开，笑道：“二次得遇尊官，端的缘分不浅。今观足下气色晦明不定，似有黑云蔽日之象，怕是还有是非缠身。小可斗胆，再与阁下卜一课。”说着自袖中摸出枚龟甲，在铜钱上敲了三敲。王庆拱手道：“正要请教。”但见李助将铜钱连掷数次，指节在桌面上嗒嗒掐算，忽地眉头紧锁，指尖悬在半空：“怪哉怪哉！这卦象竟与先前一般，仍是蒿草爻。那蒿草若在春末夏初采得，尚可作箭杆，如今时令未至，嫩茎易折，恐有折戟沉沙之险。”言罢自腰间锦囊取过一张黄纸，蘸了朱砂，提笔疾书：“报李却逢李，流京却转京。若逢庞氏事，必定惹灾迍。”写罢将纸折作方胜，塞进王庆掌心：“此卦凶中藏吉，尊官且收着，日后便是应验之时。”转头又对酒保高声道：“这桌酒钱记在小可账上，再切半只酱鸭，打三斤黄酒来！”酒保赔笑道：“李先生先前赊的账还未结算。”李助将铁算盘往桌上一拍：“记着便是！小可何时短过酒钱？”说着又转向王庆，压低声音：“尊官此去若遇姓庞的，千万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