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王庆遇龚家兄弟（2/2）

王庆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卦象，叉手道：“深感先生指点，他日再会，定当厚报。”孙綝忽将酒碗往桌上一顿：“李先生既会算卦，怎不算算自己几时能还清酒债？”李助仰头大笑，震得铁算盘哗哗作响：“孙差官这嘴，比小可的卦还毒三分！”三人别过李助，继续赶路。孙綝边走边嘀咕：“这江湖术士的话，十句倒有九句是哄人的。”贺吉却道：“我倒觉着那卦辞里流京却转京一句蹊跷，莫不是要王教头回京。”话未说完，王庆忽然驻足，从怀中掏出卦纸细看，喃喃道：“报李却逢李，方才那酒保也姓李？”孙綝嗤笑道：“王教头莫不是被卦辞吓破胆了？”不一日来到四路镇，但见街上往来多是商贾，当垆妇人高声笑语，酒旗上醉仙楼三个大字。王庆在街上寻了块空地，将齐眉棍往地上一杵，抱拳道：“列位高邻，小可途经贵宝地，缺些盘缠，今日献丑使几路棍法，望诸位赏些茶钱。”说罢将棍一抖，但见棍影团团似雪飘，上打雪花盖顶，下使老树盘根，左挑金鸡独立，右扫落叶纷飞。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喝彩声此起彼伏。铜钱如雨点般抛入场中。

那贺吉看得手痒，把腰刀解下往孙綝怀里一塞：“俺也要会会王教头！”孙綝急扯住他袖子，劝道：“你好端端一个押解公人，与他一个犯人比试什么？”贺吉甩开道：“这般好武艺，不较量较量岂不可惜？”转头对王庆道：“王教头，可敢与俺比试比试？”孙綝见拦不住，叹口气，把自己的水火棍也递给王庆：“你两个既要比试，须得用一样的兵器才见真章。”当下二人各持水火棍，在场中摆开架势。贺吉先发制人，一棒直取王庆心窝。王庆侧身避过，反手使个青龙摆尾。二人你来我往，棍影交错似银蛇，脚步腾挪如蝶舞。直斗到五十余合，竟不分胜负。围观众人看得呆了，彩声雷动。王庆心中暗惊：“这贺吉不过是个押解公人，竟有如此身手！”贺吉亦暗自佩服：“难怪高太尉忌惮，果然名不虚传！”二人正斗得难解难分。贺吉忽地将水火棍一收，跳出圈外，拱手道：“罢了！王节级如今是戴罪之身，不比往日自在，若论真本事，定是俺输了。”说罢转向围观人群：“诸位看官，今日这场比试，算王节级胜了，还望多赏些利物。”众人闻言，纷纷又将铜钱掷入场中。王庆忙抱拳道：“贺兄承让了，王某惭愧。”俯身将地上铜钱一一拾起。

当下三人收拾利物，径往醉仙楼去。进得店来，王庆见柜台后站着个年轻酒保，便问道：“龚十五郎可在家么？”那酒保正用抹布擦着酒坛，抬眼打量间见王庆虽布衣草履却步履生风，身后二人亦腰杆笔直似公门中人，忙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赔笑道：“客官来得巧，龚小郎君正在后宅算账。您且稍坐，小的这就去请。”说着引三人到靠窗一副座头，又端上热茶，茶汤里还浮着两粒红枣。不多时，只听楼梯咚咚作响，一个身着靛青锦缎短袄的青年大步走来，腰间羊脂玉佩撞得叮当作响，足蹬乌皮六合靴。王庆起身相迎，自怀中取出油纸包裹的书信：“龚十四郎有家书在此。”那龚正接信时指尖微颤，见封皮上确是兄长笔迹，连拆信时都咬断了半截指甲。读罢竟眼圈微红，喉结滚动数次，忽地向王庆深施一礼：“原来兄长在路口镇结识了王教头这般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孙綝忽将茶碗往桌上一顿，茶汤溅出三滴：“龚小郎君好眼力，却不知令兄可曾提过，王教头是因何事流落至此？”龚正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三位既是兄长挚友，便是龚某上宾。”

龚正携着王庆手道：“此处腌臜泼才往来，且到寒舍细说。”引着三人转过两条青石巷，推开黑漆门环斑驳的宅门，堂内早摆开紫檀八仙桌，四角铜烛台燃着牛油大烛。龚正唤浑家：“快将窖藏的羊羔酒烫来，再切二斤盐卤牛肉，蒸笼里螃蟹也端上，记得把姜醋碟子摆齐了。”转头见王庆望着壁上挂的鎏金锁子甲出神，叹道：“不瞒总管，小弟现充本镇捕盗都头，这甲还是当年与家兄同剿洞庭水匪时得的赏赐，您瞧这甲叶上还留着箭镞痕。”酒过三巡，龚正忽将酒杯重重一放，震得琥珀光在盏中乱晃：“总管这般豪杰，缘何遭此腌臜大难？”王庆遂将自己如何醉打柳世雄，高俅如何使设计陷害等事细细道来。其间孙綝数次欲插话，皆被贺吉以眼神止住。“屈哉！屈哉！”龚正听得须发皆张，一拳捶得黄花梨木案几碗碟乱跳，汤水溅湿了袖口：“那高俅不过是个踢气球的破落户，当年偷人鸡犬，如今竟敢陷害国家栋梁！”说着亲自执壶为王庆斟满酒，酒液在盏中旋出金圈：“幸得天公垂怜，教总管途经寒舍。往后但有差遣，龚某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为总管讨个公道。”王庆举杯道：“王某戴罪之身，幸遇二位龚兄高义，他日必将报答。”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梆子声，龚正起身推开格扇窗，但见一弯冷月照疏星，几处寒蛩鸣枯草，他转身自樟木箱笼取出一包碎银，硬塞进王庆包袱：“这些许银两，权作路上使费。另有些川资路引，已着人去衙门里办妥，明日便可取用。”

此后，龚正一连留住王庆在家数日。那防送公人孙綝日日在衙前骂骂咧咧，却碍着龚正是本镇捕盗都头，不敢造次。龚正每日好酒好肉款待，王庆初时推辞，龚正便瞪眼道：“王兄若不领情，便是瞧不起龚某！”王庆只得从命。头一日，龚正引王庆到后院演武场，但见十八般兵器列作两行。龚正取过一杆铁枪，挽个枪花道：“王兄且看这枪法，可还入得眼？”王庆抚掌喝彩，龚正却掷枪于地，叹道：“龚某这点微末功夫，怎及得王兄半分？”龚正又与王庆几个吃酒，席间龚正忽道：“王兄这般好身手，若埋没草野，岂不可惜？”王庆闻言，手中酒盏微颤，洒出几滴黄汤。孙綝在旁冷笑道：“龚都头莫非想替王教头寻个差事？”龚正瞪他一眼，自顾自与王庆碰盏。如此数日，龚正每日不是带王庆看乡勇操练，便是与邻近豪杰吃酒。两个防送公人催逼时，龚正便叉腰道：“急甚？待龚某凑足盘缠，自会送王兄上路！”龚正拍案道：“王兄且宽心住着！这一村境都属龚某所管，明日办些酒食，请众邻到此，王兄可使一路棒法，龚某教每人出钱一贯，作送路盘缠。”王庆拱手道：“龚兄高义，王某铭记五内！”龚正即命庄客杀牛置酒，直摆到掌灯时分。王庆饱餐牛炙，又痛饮数碗，直吃得浑身发热。待得入内室，但见被褥皆是新裁，他解衣躺下，不多时便鼾声渐起，直睡到次日红日高悬方醒。诗曰：

燕门壮士吴门豪，竹里置钩鱼隐刀。

感君恩重与君死，泰山一击轻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