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夜走永州遇李助（2/2）
次日清晨，王庆方梳洗罢，便有庄客来请：“太公在厅上相候。”王庆整衣前往，见太公已端坐堂上，案头摆着热腾腾的米粥并几样时新小菜。太公捋须笑道：“昨夜睡得可安稳？”王庆叉手道：“多蒙收留，感恩不尽。”太公叹道：“老拙今年七十有二，自打做了这保甲司公，已是三十余年了。先前全仗我那助儿，他有异人传授剑术，人称金剑先生，与我父子合力收服过几处大寇。后来他去云游四方，做了算命先生，结交好汉，再不肯与老朽同住。”王庆见太公伤感，正欲宽慰，却听太公话锋一转：“如今这敝庄虽有三五百庄客，却都是些粗夯汉子，武艺不甚精熟。近来世道不宁，盗贼蜂起，老朽年迈体衰，实在力不从心。闻知阁下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敢请屈尊指点庄客们些武艺，不知尊意如何？”王庆慌忙还礼：“小人在此搅扰，多感盛德，敢不从命？”太公大喜，当即击掌唤来众庄客。不消片刻，已聚集三百余人，个个粗布短打，精神抖擞。太公高声道：“这位王教头乃禁军名师，今日特请来指点尔等武艺，还不速速拜见师父！”众庄客轰然应诺，齐刷刷跪倒一片。王庆见这些汉子虽然招式粗陋，却都是筋骨强健之辈，心中暗喜，当日便在麦场上教起枪棒打法，那些庄客初时手脚僵硬，不过旬日，已见章法，太公愈加敬重，每日好酒好肉相待。
一日，王庆正在教演庄客枪棒，忽见太公手持牌票，面色凝重，低声道：“祸事了！李州行文已到，足下且看。”王庆接过细看，却是李州申奏朝廷，下发的榜文，上面朱笔写道：“据李州兵马提辖司呈报：配军王庆持刀潜入张世开提辖府中，杀害朝廷命官。该犯身长八尺，面皮微黄，原为禁军教头，武艺高强。着诸州府县、市镇乡村、保甲里正，一体协拿。有能捕获者，赏钱十万贯；藏匿不报者，与犯人同罪。”后面还附着王庆的画像。王庆看罢，背上冷汗已湿透衣衫。太公捻须叹道：“老朽身为保甲司公，今藏足下在此，实为不便。”王庆扑通跪倒：“太公活命之恩，王庆没齿难忘。岂敢再连累太公？这就告辞。”太公急忙扶起：“且慢！”转身入内，不多时捧出个青布包袱：“这里有纹银五两，朴刀一把，水火棍两条。另有小旗一面，可充枪棒教头身份。”又取出一封书信：“老朽故交龚正，最是义气，可去投奔。”王庆道：“龚兄为人，王某也是认得的。”庄客拿来小旗，小旗虽旧，却洗得干净，上书“枪棒教头李德”六个黑字。太公低声道：“李德乃老朽远亲，与足下身形相似，年前已故，外人不知。足下权且顶他名号。”当夜三更，王庆换了庄客短打，将朴刀用粗布裹了，两条棍子挑着包袱，小旗插在腰间，太公亲自送到庄外岔路口。
王庆离了太公庄上，一路晓行夜宿。这日行至一处，但见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正是个险恶去处。忽听得林外一派鼓乐喧天，唢呐声声，夹杂着马蹄嘚嘚。王庆隐在树后张望，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花轿迤逦而来，轿后马上坐着个魁梧汉子，头戴红缨毡笠，身着绛色团花袍，正是龚正。王庆暗喜道：“原来龚兄今日娶亲，倒是巧遇。”正欲上前相认，转念又想：“他吉日良辰，我这般狼狈模样，贸然上前去，岂不冲了喜气？”遂按捺不动，只在林中远远跟着。送亲队伍行至一所大庄院前，但见朱漆大门张灯结彩，宾客往来如织。忽听得林中一声锣响，跳出二三十个强人，为首一条大汉，面如锅底，眼似铜铃，手提朴刀，拦住去路大叫道：“龚正！俺项襄在此候你多时了！前年你将我捉拿送官，害我刺配永州，今日特来算账！”龚正闻言，一把扯下红袍，露出里面紧身短打，从马鞍旁抽出朴刀，怒喝道：“好个贼配军，敢来坏我好事！”话音未落，已纵马上前。二人斗了七八合，龚正那新做的布衫被树枝挂住，一时施展不开。项襄瞅个破绽，右脚飞起，刀尖在龚正腿上划出一道血痕。龚正吃痛，虚晃一刀拨马便走。项襄大笑道：“往哪里逃！”率众紧追不舍。王庆在林中看得分明，暗忖道：“龚兄有难，我岂能坐视？”当即解下包袱，抽出朴刀，一个箭步窜出树林。
那项襄正追得紧，口中大喝：“龚正休走！今日定要取你性命！”忽听得林中一声暴喝：“强贼休得猖狂！”只见一条大汉手持朴刀，冲将出来。龚正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庆，不由得精神大振，高呼道：“王兄救我！”项襄转身迎战，但见来人身形魁伟，刀法凌厉，不敢怠慢，抖擞精神与王庆战在一处。二人刀来刀往，斗了十余回合。王庆见项襄刀法渐乱，故意卖个破绽，待项襄一刀劈空，反手一刀正中其心窝。项襄大叫一声，扑地便倒，登时气绝身亡。众喽啰见头领毙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下兵器，四散奔逃。王庆收刀入鞘，转身关切道：“十五郎，伤势可碍事？”龚正撩起裤腿查看，只见腿上一条血痕，所幸未伤筋骨。当下二人叙礼，龚正喜道：“王丈别来无恙？怎生在此相遇？”王庆道：“在下枪棒教头李德。”说着将太公所赠小旗摇了摇。龚正会意，连连点头，随即对迎亲众人拱手道：“今日冲了喜气，婚事暂且作罢。诸位先回，待我养好伤势，另择吉日，备厚礼相谢，再行成亲。”一行人遂转道往四路镇去。路上龚正悄问王庆别后情由，王庆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龚正听罢叹道：“兄长且安心在我处住下，这四路镇虽小，官府却从不过问。”
龚正将王庆请至正堂，命人奉上香茶，自己整衣肃容，倒身下拜道：“今日若非王丈仗义相救，龚正这条性命定然休矣！”王庆连忙扶起，遂将别后情由细细道来：“偶遇金剑先生李助，蒙他修书引荐，投奔吴太公庄上，住了月余，不想海捕文书发到，只得扮作枪棒教头，改名李德前来相投。”龚正听罢，拍案叹道：“苦也！兄长如今既到寒舍，但请安心住下，权且教授庄客些武艺。”王庆感激涕零道：“恩人如此厚待，真如沧海之量，王某没齿难忘。”自此王庆便在龚家庄住下，日日操练庄客。那些庄汉初时使枪弄棒，俱是花拳绣腿，经王庆点拨月余，竟都练得进退有度，攻守得法。龚正见了大喜，抚掌笑道：“今番再不怕强人暗算了！”忽一日，庄客急匆匆送来一纸公文，正是官府新发的海捕文书，上面王庆的画像愈加真切。龚正略瞥一眼，随手掷于案上，笑道：“王丈且宽心，任他天罗地网，在我庄上只管安稳度日。”王庆再拜道：“恩人待我恩重如山，他日若得寸进，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不久龚正娶亲之日，庄上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王庆恐被人认出，只混在人群之中，帮着招呼宾客。谁料墙外有个黄达家的庄客，唤作张三，生得獐头鼠目，最爱窥人隐私。这厮趴在墙缝里偷看，忽见王庆身影，登时认了出来，慌忙跑去报信。这黄达本是本地一霸，先前两次被王庆当众教训，羞愤难当。听得张三来报，当即拍案而起：“好个龚正，竟敢窝藏朝廷要犯！”次日一早，便纠集了五十余名庄客，又招来些市井闲汉充数，百余人手持棍棒，将龚家庄团团围住。黄达在庄门外高声叫骂：“龚正小儿，速将王庆那厮绑出来！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此时王庆正在后院教庄客习武，闻讯暗道不好，急忙往后山小路遁去。龚正整了整衣冠，从容走出庄门，冷笑道：“黄达，你在此大呼小叫，莫非疯了不成？我龚正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敢在家中藏匿杀人凶犯？”黄达跳脚骂道：“休要狡辩！有人亲眼看见王庆在你庄上！敢让我进去搜么？”龚正将手一摆：“请便！若搜不出人来，却要你当众赔罪！”黄达领着众人气势汹汹闯入庄内，翻箱倒柜，连地窖茅房都不放过。搜了大半日，哪里见王庆踪影？庄客们累得汗流浃背，黄达自己也是灰头土脸。龚正抱臂而立，冷笑道：“如何？可还要搜？”黄达恼羞成怒，正待发作，忽见龚家庄客个个手持棍棒，目露凶光，只得悻悻道：“今日且饶过你，待我拿到真凭实据，再来理论！”
黄达正领着众人悻悻欲走，忽听得后山树丛沙沙作响。原来王庆躲在半山腰的松林里，听得下面喧闹渐息，忍不住探头张望。谁知这一探头，恰被黄达抬头瞧见。那黄达登时双眼放光，指着山上大叫：“王庆！好个贼配军，果然在此！快快下山受缚，我好生伏侍你去见官！”王庆闻言大怒，暗想：“这厮如此相逼，今日断不能善了！”当即抄起手中水火棍，从山坡上一跃而下。那黄达见王庆来势汹汹，慌忙举起朴刀招架。却不料王庆这一棍势大力沉，竟将黄达的朴刀生生打落。余势未消，正砸在黄达天灵盖上，登时脑浆迸裂，倒地身亡。众庄客都惊呆了，半晌才有人喊道：“不好了！黄达被王庆打死了！这番再赖不掉了！”喊叫声此起彼伏。龚正见状，跌足叹道：“苦也！这番祸事大了！”王庆却挺身上前，将棍子一扔，伸出双手道：“龚兄不必为难，且将我绑了去见官，免得连累于你。”龚正闻言，一把拉住王庆手腕，正色道：“王丈说哪里话！我龚正岂是这等卖友求荣之人？”说着急命庄客：“快取我那套承局行头来！”又对王庆低声道：“如今之计，唯有让兄长假扮递送紧急公文的承局，连夜离开这是非之地。这场官司，小弟自会周旋。”不多时，庄客取来一套青色官服、一面黄旗、几个铜铃，又奉上纹银五十两。龚正亲手为王庆换上承局装束，嘱咐道：“这黄旗是急递铺的凭信，铜铃要挂在腰间，路上遇到关卡，只需摇铃疾驰，无人敢拦。这五十两银子，权作盘缠。”王庆穿戴整齐，对着铜镜一看，果然像个正经承局。当下纳头便拜：“龚兄大恩，王庆没齿难忘！他日若得寸进，定当厚报！”龚正连忙扶起：“事不宜迟，兄长速速启程，避开官府哨卡。”王庆将朴刀藏进行囊，腰悬铜铃，手持黄旗，翻身上马。龚正亲自送至庄外小路口，二人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