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母亲的暗礁与信号的回响(2/2)
礁石区在灯塔南侧约五十米,是一片黑褐色的火山岩地带,布满湿滑的海藻和贝类。潮水正在退去,露出乱石间的一些杂物:塑料瓶、泡沫板、生锈的铁罐,还有几个半透明的玻璃浮球,大小如篮球,表面磨损严重。
但鲍玉佳的目光,被一块较大的镜片碎片吸引。它卡在两块礁石之间,约巴掌大,边缘被海水磨圆,镜面有裂纹,但依然能清晰映出人影。
她小心地捡起镜片,对着灯塔方向。
镜子里,灯塔的影像被裂纹分割成扭曲的片段。但当她把镜片微微倾斜,让阳光以特定角度反射时,裂纹的阴影在沙滩上投出了一个奇特的图案——那图案,竟然和墙角刻痕、危暐图纸上的几何图形,有某种拓扑相似性。
“光线……”鲍玉佳喃喃道,“‘镜子已经就位’,可能不是指实物镜子,而是指‘反射条件’就位。当特定时间、特定角度的光照在镜片上,反射出的光影会形成‘信号’或‘标记’。”
张帅帅立刻反应过来:“今天是几号?七月七号。‘当三个∞在七点交汇’——‘七点’可能不是指时间,而是指日期‘七号’?或者,既是日期,也是时间?”
陶成文看表:上午九点四十分。“等不到晚上七点了。但如果‘七点’指的是方位角呢?在航海或测量中,‘点’有时表示角度单位。”
鲍玉佳举起镜片,慢慢调整角度。阳光反射的光斑在礁石、沙滩、甚至灯塔墙面上移动。当光斑扫过灯塔底层某处墙面时,她忽然停住了。
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形状不规则,之前被误认为是水渍或苔藓。但在反射光斑的照射下,那块砖石的表面,隐约浮现出一些极浅的刻痕——不是三角形,而是一串数字和字母。
“s-7 → lw → ∞3 @ n26°02′ e119°28′”
“s-7!”鲍玉佳呼吸急促,“危暐大学实验中的那个超敏志愿者!lw……林薇名字的缩写?∞3——三个无穷大?后面是坐标!”
张帅帅迅速在手持设备上输入坐标:“这个位置……在福州内陆,闽侯县一带,山区。具体地点需要精确地图比对。”
陶成文立即下令:“郑队,麻烦派人保护这个现场,尤其是这块砖石和镜片。魏局,我们分头:你带张帅帅去查这个新坐标,我和小鲍留在这里,继续搜索线索。另外,联系指挥中心,让曹荣荣和孙鹏飞重点查‘林薇’和‘s-7’的关联,以及危暐大学时期所有涉及‘无限性测试’的实验记录和参与者名单。”
分工完毕,魏超和张帅帅匆匆离去。陶成文和鲍玉佳则回到灯塔内部,更仔细地搜查。
技术员已经初步清理出灰烬中的一些残骸:烧焦的电路板碎片、融化的塑料外壳、几片未完全烧毁的纸张边缘,上面有打印字迹,但大多无法辨认。唯有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相对完整,上面是一个表格的一部分:
日期样本状态干预频率异常波峰值2023-11-07稳定7.83hz0.3μv2023-11-14波动8.01hz0.7μv2023-11-21激增8.33hz1.2μv2023-11-28失控9.12hz3.5μv
“这是‘弦’的监测记录!”鲍玉佳一眼认出,“日期是去年底到今年初,正是‘弦’被囚禁在庄园炉子里那段时间。干预频率……很可能是对她进行神经刺激的频率。异常波峰值应该是她脑电尖波的幅度。看这个增长趋势,他们不断加大刺激,直到她‘失控’。”
陶成文面色阴沉:“‘园丁’在记录她的崩溃过程。然后呢?失控之后是什么?”
纸片没有后续。但另一个技术员递过来一个烧得变形的小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微型sd卡,幸运地未被烧毁。
“读取它。”陶成文说。
张帅帅虽然走了,但福州警方有移动取证设备。sd卡插入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尝试几次后,用“s-7”的变体成功解锁。
文件夹里有两个文件:一个视频,一个文本。
先打开文本,是一份简短的日志:
“2024年3月15日。样本‘弦’(原编号t-11)的a-θ跨频耦合干预进入第三阶段。前两阶段(符号强化、关键词锚定)已固化。目前观察到,在8.33hz干预下,她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复现预设的几何符号(∞3),并伴随信标发射。信标接收点已设置:灯塔(主)、备用点(坐标已销毁)。下一步:等待回收者触发信标,引导至‘镜子’位置。若样本被第三方截获,计划b自动启动:利用样本的残留引导性,将第三方引向‘镜子’,进行次级测试。”
“测试目的:验证在非直接干预对象(第三方调查者)身上,能否通过间接的符号和环境暗示,诱导出相似的认知偏转和行为选择。如果成功,证明‘认知感染’可行——不需要直接接触目标,只需要让目标接触被‘预设’的媒介(如样本、符号、坐标链),即可实现远程行为诱导。”
“镜子已布置。期待映出真相的影子——或他们自以为的真相。”
日志没有署名,但口吻冷峻精准。
鲍玉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所以……‘弦’不仅是被实验的对象,她本身也成了一个‘感染媒介’。我们救她、调查她、追踪她的信号,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设计之中。那个新坐标,就是‘镜子’所在——不是什么答案,而是一个测试场。他们要测试的,是我们这些‘第三方’会不会按照他们预设的路径思考和行动。”
陶成文握紧拳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去那个坐标,就等于跳进了他们设计好的‘行为实验’?”
“但如果我们不去,”鲍玉佳苦笑,“他们也记录了我们的‘选择’——回避选择本身也是一种数据。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他们的观察框架内。”
“那就打破框架。”陶成文眼神锐利,“我们不按他们的‘预设路径’走。魏局他们去坐标点,但我们不全部扑过去。你和我,留在这里,做他们没想到的事。”
“什么事?”
陶成文看向那块有刻痕的砖石:“他们预设我们会去‘镜子’那里。但也许,‘镜子’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反射源’。这块砖石上的信息,是给谁看的?如果是给同伙看的,为什么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如果是给‘未来’看的……那‘未来’可能不只是我们。”
他叫来技术员:“能不能检测这块砖石的材质和年代?还有,刻痕是什么工具留下的?最近新刻的还是早就有的?”
技术员取样检测,很快有了初步结果:“砖石是普通的耐火砖,但表面涂了一层特殊的感光材料——平时隐形,在特定波长和角度的光照下才会显影。刻痕工具很精细,像是激光或高频振动刻刀,痕迹很新,不超过两个月。”
“感光材料……”鲍玉佳想起那个镜片,“需要特定角度的反射光才能激活。所以,这块砖石是一个‘被动信标’,只有当有人拿着镜片(或类似反光物),在特定时间地点调整角度,才会看到信息。这是典型的危暐式设计——只有知道方法的人,才能获取信息。”
“那么,谁知道方法?”陶成文追问,“死者?还是另有其人?”
鲍玉佳沉思:“信息内容是‘s-7 → lw → ∞3 @ 坐标’。s-7是危暐大学实验的志愿者代号,lw是林薇。这条信息,很可能是给认识林薇、且知道s-7实验的人看的。死者可能只是信息的中转站或保管者,他未必知道含义,只是奉命在这里‘维护’这个信标。而杀他的人,可能是想阻止信息被传递,也可能是想……灭口。”
她忽然想到什么:“陶队,让指挥中心查一下,最近两个月,福州地区有没有失踪或非正常死亡的中年男性,身份背景可能涉及心理学、神经科学、或者航海、测绘相关领域。”
通讯很快回复:福州警方数据库里,最近两个月有三起尚未侦破的失踪案,其中一人是某大学心理学实验室的仪器管理员,52岁,两周前下班后失踪,家人报案。另一人是私营测绘公司的技术员,47岁,一个月前在野外作业时失联。
“仪器管理员……”鲍玉佳看着尸体的现场照片(已传输到平板),“年龄相符,职业背景也符合。很可能就是他。”
“如果是他,那么杀他的人,可能是‘园丁’派来的清道夫,也可能是……危暐的人?”陶成文皱眉,“危暐和‘园丁’到底是什么关系?合作者?竞争者?师徒?还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就在这时,魏超的通讯请求接入,语气急促:“陶队,我们到了坐标点。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气象观测站,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荒废十几年了。但是……里面有近期活动的痕迹。而且,我们在主控室发现了一台还在低功耗运行的服务器!”
“服务器里有什么?”
“正在破解登录。但更诡异的是——观测站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和图表。照片里……有我们。”
陶成文和鲍玉佳同时一震:“我们?”
“对。你、我、小鲍、付队、马队、程医生……甚至还有指挥中心的曹老师、孙老师、梁露。都是偷拍的生活照或工作照,时间跨度至少一年。图表则是我们的行为模式分析:出行规律、通讯习惯、决策风格偏好……简直是一份完整的‘专案组认知剖面图’。”
魏超顿了顿,声音带着怒意和寒意:“还有一张最大的图表,标题是‘第三方干预测试:预期行为路径与实际行为路径对比’。上面用红线标出了他们预测我们会采取的行动:发现‘弦’→ 救治 → 触发信标 → 解密坐标 → 分兵探查灯塔 → 发现镜片和砖石 → 追踪新坐标 → 抵达观测站。而我们的实际行为,用蓝线标注,到目前为止……和他们的预测重合度超过90%。”
鲍玉佳闭上眼睛:“我们确实在按他们的剧本走。”
“但还没完。”魏超继续说,“图表下方有一行手写注记:‘若蓝线与红线在节点7(观测站)重合度高于85%,则启动镜像协议:向他们展示他们想看到的,然后观察他们如何对待镜子里的自己。’”
“什么意思?”陶成文问。
“不知道。但服务器刚刚解锁了一个文件夹,名字叫‘mirror_stage_2’。里面是……视频文件。我正在打开第一个……”
通讯那头传来视频播放的声音,先是嘈杂的环境音,然后是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
“欢迎来到镜子的房间。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行为的反射。你们追查危暐,所以看到了危暐的过去;你们救助‘弦’,所以触发了‘弦’的引导;你们遵循线索,所以走到了这里。这是你们的逻辑,你们的正义,你们的‘正确路径’。”
“但镜子之所以为镜子,是因为它只反射,不判断。它不会告诉你们,危暐的恶中有多少是社会的塑造,你们的善中有多少是系统的规训;不会告诉你们,‘弦’的痛苦背后是多少个被忽略的‘s-7’;更不会告诉你们,你们现在站在这里,有多少是自由意志,有多少是精心计算的诱导。”
“第二阶段很简单:在服务器里,你们会找到三份档案。一份是危暐大学实验的全部原始数据,包括所有志愿者的真实信息和后续追踪——他们中有些人后来精神失常,有些人成了艺术家,有些人……成了骗子。第二份是‘园丁’的早期研究记录,以及他和危暐的通讯片段。第三份,是一个实时监控画面,链接到你们现在最关心的地方。”
魏超的声音插进来:“监控画面是……二号备用基地的外围!付书云他们刚抵达那里!”
合成音继续:
“选择吧。你们可以下载这三份档案,但下载过程会触发一个警报,通知某个‘关注者’。或者,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但监控画面会在三小时后自动上传到某个公共网络节点——当然,是加密的,只有特定人能解开。”
“这是测试的最后一步:在‘获取真相’和‘保护同伴’之间,你们会选什么?镜子会映出答案。”
视频结束。
通讯两端,一片死寂。
鲍玉佳感到喉咙发干:“这是个道德陷阱。无论我们怎么选,都在他们的测量范围内。选择下载,说明我们为了‘真相’可以承受队友风险;选择离开,说明我们将‘同伴安全’置于‘真相’之上。两种选择都会暴露出我们的决策权重和价值排序——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数据,用来完善‘人性漏洞库’和‘行为预测模型’。”
陶成文对着通讯器,声音冷静得可怕:“魏局,什么也别动。不要下载,也不要离开。保持现场,等我们过去。另外,通知付书云,基地可能暴露,准备二次转移。”
“明白。”
挂断通讯,陶成文看向鲍玉佳:“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直以为自己在追查敌人,其实敌人一直在观察我们、测量我们、甚至……实验我们。”
鲍玉佳点头,但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但镜子是双向的,陶队。他们在观察我们,我们也可以观察他们。这个精心布置的测试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认知样本’——它暴露了设计者的思维模式、价值观、甚至弱点。”
“比如?”
“比如,他们极度依赖‘预设路径’和‘行为预测’。这说明他们相信人的选择是可计算的,是遵循某种逻辑程式的。但如果……”鲍玉佳缓缓说,“如果我们做出完全‘不合理’、‘非理性’的选择呢?一个在他们的模型里概率低于1%的选择?”
陶成文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鲍玉佳走到那块砖石前,伸手轻轻触摸刻痕:“他们预设我们会去观测站,会在那个道德陷阱前纠结。但如果我们不走呢?如果我们留在这里,做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
她捡起那片镜子的碎片,举起来,让阳光再次反射到砖石上。
刻痕显现。
然后,她掏出随身带的战术笔,在刻痕旁边,用力划下了新的痕迹。
不是数字,不是符号,而是一句话——一句用最直白的中文写下的话:
“我看见你了。你也看见我了吗?”
她写完后,退后一步,对陶成文说:“他们设计了一切,计算了一切,但可能没计算过……有人会直接对着‘镜子’说话。这不是逻辑,这是……对话的邀请。或者说,挑衅。”
陶成文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好。那我们就留在这里,等‘镜子’那边的人,会不会回应。”
他下令让大部分警力撤出灯塔区域,只留下少数便衣远距离监控。然后,他和鲍玉佳坐在灯塔底层的废墟里,看着那块砖石,等待。
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回应。
这选择,不在任何预测模型里。
因为这不是计算,这是人性里最不可预测的部分:在绝对的理性框架中,突然冒出的、毫无功利目的的“联系欲”。
也许,“园丁”和危暐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生死博弈中,选择对虚空说一句:“我看见你了。”
但正是这种不理解,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盲点。
下午三点,阳光西斜。
砖石上的感光刻痕渐渐暗淡。
但就在最后一丝反光消失前,刻痕下方的墙面,忽然浮现出一行新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字迹——
也是中文。
“我看见你了。游戏继续。”
字迹浮现三秒后,自行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
鲍玉佳和陶成文对视一眼。
知道这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层“镜子”的开启。
第八百五十九章,在灯塔下的镜子游戏中结束。团队意识到自己从追查者变成了被观察的实验对象。危暐的早期实验与“园丁”的当前布局交织,“弦”成为引导媒介,而专案组每一步都在预设路径上。鲍玉佳在最后一刻以非理性的对话打破了预测,得到了来自“镜子”另一端的回应。下一章,道德陷阱如何破解?观测站的服务器里藏着什么秘密?危暐与“园丁”的关系是否会揭晓?而“弦”的意识深处,那些被标记的无穷大,究竟指向怎样的真相?博弈进入更深层,信任与怀疑在镜面两侧同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