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福州老宅里的尘封记忆与未寄出的信(1/2)

(一)福州,鼓楼区,一座老式单位宿舍楼的清晨

清晨七点二十分,福州刚下过一场夜雨。

鼓楼区一座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单位宿舍楼外,榕树的根须在湿漉漉的墙壁上蜿蜒。三楼东户的窗户紧闭,蓝色窗帘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破损。阳台上晾着几件深色男士衬衫,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门牌号:302。

这是危暐在福州的“家”——更准确地说,是他父亲危柏青独居了十五年的老房子。危暐自从出国留学后,就很少回来,最近三年更是音讯全无。危柏青只知道儿子在“做很重要的大项目”,经常满世界跑。

直到三天前,几名身穿便衣但气质硬朗的人敲开了这扇门。

现在,这扇门再次被敲响。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人。他穿着洗得发灰的蓝色工装,戴一副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翻到一半的《参考消息》。看到门外站着的七八个人,他没有惊讶,只是侧身让开。

“进来吧,鞋不用换。”危柏青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福州口音,“家里乱,随便坐。”

鲍玉佳第一个走进去。房间不大,两室一厅,大约六十平米。家具都是老式的:暗红色的木质沙发,玻璃茶几,墙角的五斗柜上摆着一台显像管电视机。但出乎意料地整洁——地板拖得发亮,所有物品归置得井井有条,连遥控器都并排摆在茶几正中。

空气里有樟脑丸和旧书的味道。

“危叔叔,我们是……”陶成文开口,但被老人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谁。”危柏青走到厨房,开始烧水,“三天前来过的那几位同志跟我说了。我儿子……犯了大罪,害了很多人。”

他说话时背对着众人,声音平静,但握水壶的手在轻微颤抖。

沈舟环顾四周。客厅墙壁上挂着一排相框:黑白结婚照——年轻时的危柏青和一位眉眼温柔的女士;彩色全家福——五六岁的危暐被父母抱着,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初中毕业照——戴着眼镜的瘦削少年;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照片;博士毕业照……

最后一张,是危暐三十岁时的单人照。他站在某个国际会议的讲台上,西装笔挺,意气风发。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人性的算法与未来——危暐博士主题演讲,2015年于苏黎世。”

从稚童到学者,一个人的成长轨迹,凝固在四面墙上。

“危暐……经常回来吗?”曹荣荣轻声问。她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在缅甸的枪伤已经处理过,但疼痛仍在。

危柏青端着茶盘走出来,盘子里是几个印着“福州茶厂”字样的白瓷杯。“不常回。上一次是……三年前春节,待了三天。”他给每人倒茶,动作缓慢而认真,“那三天他都在书房里,对着电脑。我问他忙什么,他说‘在做一个能改变社会的模型’。”

老人抬起头,眼神浑浊但透着一种奇异的清醒:“我当时应该多问几句的。应该问他,你说的‘改变’,是让社会变好,还是变坏。”

没有人接话。水沸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孙鹏飞站在书架前。书架上大多是机械工程类书籍——《内燃机原理》《液压传动》《机械制图标准》——是危柏青退休前工作的领域。但在书架最上层,有一排心理学和社会学着作:《行为主义》《乌合之众》《社会性动物》《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书脊都很新,像是很少被翻阅。

“这些是危暐的?”孙鹏飞问。

“他留学时寄回来的,说让我‘开阔眼界’。”危柏青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我翻过几本,看不懂。但我记得他在电话里说,爸,人性是可以计算的,信任是有公式的。我当时说,那你算算看,你妈走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他就不说话了。”

张帅帅正在检查书桌。老式木质书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显示器是厚重的crt型号。他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危叔叔,电脑密码您知道吗?”

“试试他妈生日,。”危柏青说。

张帅帅输入,解锁成功。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基本图标。他快速查看文档记录、浏览器历史——最近的使用记录停留在三年前,之后这台电脑似乎就没再开过机。

“他春节回来时用的不是这台。”危柏青补充,“他自带笔记本电脑,一直在书房。临走时……留下一个铁盒子,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让我把盒子交给来找他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盒子在哪里?”魏超问。

危柏青起身,走向里间卧室。几分钟后,他捧出一个深绿色、军用的老式铁皮盒子,大约鞋盒大小,表面已经有些生锈,但锁扣还很结实。

盒子放在茶几上。

没有锁。

“他没上锁。”危柏青说,“他说……该来的总会来。”

林奉超戴上手套,轻轻打开盒盖。

(二)铁盒里的罪证:一个骗局设计师的自我解剖

盒子里没有现金,没有机密文件,没有u盘。

只有三样东西:

一、一叠手写信,用牛皮纸袋装着,封面上写着“给父亲的交代”。

二、一个老式mp3播放器,黑色,带线控耳机。

三、一本硬皮笔记本,封面是空白的。

沈舟拿起那叠信。纸是普通的a4打印纸,但上面的字是手写的蓝色钢笔字,工整得近乎印刷体。他抽出第一张,扫了一眼,脸色微变。

“念吧。”危柏青说,“我眼睛花了,看不清小字。既然是给我的交代,我有权知道。”

沈舟看向陶成文,后者点头。

“父亲: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身陷囹圄,或者已经死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我罪有应得。

很多年前你问我,人性能不能计算。我当时说能,但现在我知道答案了:能计算的部分,恰恰是最不人性的部分。而真正的人性——爱、愧疚、痛苦、赎罪的渴望——是无法被纳入任何公式的噪声。

这个铁盒里装着的,是我这十年来犯下的罪。不是全部,但足够让您明白,您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mp3里有三段录音,是我在三个关键时间点录下的内心独白。如果您想听,请戴上耳机。

笔记本里,是我设计‘张坚案’的全部思维过程、执行细节,以及……事后观察记录。我像解剖青蛙一样解剖了一个人的人生,然后看着他腐烂。

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让您——也让那些被我伤害的人——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或许不能减轻我的罪,但也许能让后来者警醒:当一个人开始用‘科学’的名义剥离他人的痛苦时,他就已经成了恶魔。

最后,对不起。对不起您,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所有被我夺走名字的人。

不孝子 危暐

2021年2月14日(春节)”

信读完,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危柏青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春节……那是他最后一次回来。大年三十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凌晨才出来。我煮了汤圆,他吃了一个,说‘爸,我可能要做一件错事’。我问什么错事,他说‘为了对的理由,做错的事’。”

老人抬起头,眼眶通红但没有流泪:“我当时该给他一巴掌的。该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对的理由做错的事’。错就是错。”

马文平——他刚从缅甸回国,腿上的伤还没好全,拄着拐杖——低声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不晚。”梁露突然开口,这个平时文静的女孩此刻语气坚定,“至少……我们还有机会阻止更大的错误。危暐在缅甸交代,他在云海市投放了‘信任攻击探针’。如果我们能找到线索,也许还能挽回。”

沈舟已经打开了那个mp3播放器。电量居然还有三分之一。他找到三段音频文件,分别命名为:

1. 2018.09.15 - 齿轮开始转动之前

2. 2019.06.30 - 第一道裂痕出现时

3. 2020.12.25 - 圣诞夜的自我审讯

“听吗?”沈舟问。

危柏青戴上老花镜:“听。我要听听我儿子……是怎么把自己变成魔鬼的。”

沈舟按下播放键,将音量调大。

(三)第一段录音:齿轮转动前的自白

音频开始,背景有轻微的风扇声。

危暐的声音(比现在年轻些,语速较快,带着兴奋):

“今天是2018年9月15日,晚上十一点。深圳,项目筹备办公室。

刚刚和顾明远敲定了‘齿轮锈蚀计划’的最终方案。目标:张坚,能源局油料股副科长。实验周期:六个月。预期成果:完整记录一次人为制造的信任危机对社会系统的连锁影响。

理论上,这是完美的实验设计。

我们有控制组(能源局其他部门)、有干预组(张坚所在科室)、有精确的干预节点(三次违规审批逐步升级)、有全方位的观测点(监控、数据追踪、人员访谈)。

顾明远说,这是‘社会科学领域的曼哈顿计划’。他说我们会在人类信任研究史上留下名字。

但我刚才洗澡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张坚知道自己在被实验吗?

当然不知道。知道了实验就失效了。

那么,这符合伦理吗?

顾明远的回答是:为了更大的善,必要的牺牲。他说张坚的违规金额会控制在五十万以内,刑期不会超过十年,而且我们会暗中补偿他的家庭。比起那些动辄贪污千万、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腐败分子,我们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

我接受了这个说法。

因为数据太诱人了。如果成功,我们将获得真实社会在信任崩塌下的动态模型,这将彻底改变社会治理的方式。我们可以提前预警腐败高发领域,可以优化制度设计,甚至……可以训练ai来识别人性弱点。

对,我在用‘崇高目标’说服自己。

但写下这段录音时,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张坚是我的父亲呢?

我爸也是体制内工作了一辈子的老科员。他也经历过经济压力,也渴望被重视,也有过‘如果能特事特办就好了’的念头。如果有人用‘国家安全’的名义找他,他会不会也上当?

我不敢回答。

所以我必须把这段录音留下来。如果有一天我迷失了,至少能记得,我曾经有过这一瞬间的迟疑。

但……我恐怕还是会继续。

因为科学家的好奇心是毒药。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人性在精密设计下,会如何崩塌。

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我既是设计师,也是第一个被它碾过的人。”

录音结束。

房间里,只有呼吸声。

程俊杰第一个开口:“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错的。”

“知道,但选择了继续。”鲍玉佳声音冰冷,“这才是最可恶的。如果他完全是个疯子,我们还能理解。但他清醒地作恶。”

危柏青双手捂着脸,肩膀在颤抖。良久,他沙哑地说:“他小时候……很善良。小学时看到流浪猫被车撞了,哭着埋了它,还立了个小木牌。中学时同学家里困难,他把自己的午饭分一半给对方……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能回答。

沈舟按下第二段录音。

(四)第二段录音:第一道裂痕

背景音更安静,隐约有雨声。

危暐的声音(疲惫,语速放缓):

“2019年6月30日,凌晨两点。北京,临时住所。

张坚案第一阶段结束。三天前,他被纪委带走。昨天,审计组进驻能源局。

数据正在源源不断传回来,比我预想的还要丰富。

但今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张坚。坐在审讯室里,对面的人问我:‘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吗?’我说我不知道。然后那个人递给我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张坚的妻子、儿子、同事王副科长、年轻科员小李……还有能源局所有因为审批变慢而延误业务的普通市民。

名单最后,是我的名字。

我惊醒,一身冷汗。

白天,团队在开数据分析会。一个实习生兴奋地指着图表说:‘看,油料股的人际信任指数在张坚被捕后一周内下降了72%!这证明我们的干预是有效的!’

有效?

我看着他年轻的脸,突然感到恶心。

那不是图表上的曲线,是活生生的人。是王副科长在办公室抽到凌晨的烟头,是小李在楼梯间哭红的眼睛,是张坚儿子在法庭外空洞的眼神。

我们称之为‘社会代价’。

但代价是谁在付?

会后,我调出了张坚家庭的最新观察报告。他妻子这个月的透析费用还没交,医院已经发了催缴单。他儿子刚参加完公务员笔试,成绩很好,但政审肯定过不了。

我让助理匿名寄了一笔钱到医院账户。

顾明远知道后,打电话骂我:‘你在破坏实验的纯洁性!补偿要在实验结束后统一进行!’

我说:‘如果她等不到实验结束就死了呢?’

顾明远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危暐,你太情感化了。科学需要冷酷。’

是吗?

那为什么我会梦到那张名单?

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趟西城区的一家小面馆。那是张坚案卷宗里提到的,他每周六会带儿子去的地方。我点了和他一样的炸酱面。

很难吃。咸得要命。

但我全部吃完了。

因为我想知道,一个每周吃这种难吃的面都会感到幸福的人,他的人生被我毁掉时,是什么滋味。

面馆老板问我:‘第一次来?看您吃得这么慢,不合胃口?’

我说:‘我在吃一个故事。’

老板笑了:‘面就是面,哪来的故事。’

他不知道,每一口面里,都有一个家庭的碎片。

我录音,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忘记这种‘恶心’的感觉。顾明远说这是‘实验者共情干扰’,需要克服。但我觉得……这可能是人性还活着的证据。

齿轮已经锈蚀了第一个齿。

下一个会轮到谁?”

录音结束。

曹荣荣低声说:“他当时……还有良知。”

“但良知没有阻止他。”马强冷笑,“他继续了实验,还扩大了规模。去了缅甸,搞出那么多改造体。这种迟来的愧疚,一钱不值。”

孙鹏飞却说:“至少……他留下了这些。如果他没有一丝悔意,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些线索。”

“继续听第三段。”陶成文说。

(五)第三段录音:圣诞夜的自我审讯

背景有隐约的圣诞歌曲,远处有笑声。

危暐的声音(低沉,沙哑,近乎耳语):

“2020年12月25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泰国曼谷,酒店房间。

窗外是圣诞灯火,人们在庆祝。我坐在黑暗里,对着录音笔。

今天下午,我去看了c区最新的‘成果展示’。

t-09,原名陈城,二十五岁,美术生。植入芯片三个月,现在可以完整背诵我们编写的‘忠诚守则’,对‘园区是家’的认知接受度达到87%。

展示结束时,顾明远很满意,说要给他‘奖励’——一块巧克力。

陈城接过巧克力,没有吃,而是小心翼翼藏进口袋。我问为什么不吃,他说:‘我想留给t-17,他今天没来。’

t-17是李哲,和他同期被改造的,两人在囚禁中建立了某种……友谊。

我当时愣住了。

程序应该抹除所有个人情感连接,尤其是这种‘非授权关系’。但陈城在违反程序。

顾明远说这是‘残余噪声’,下一版芯片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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