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福州老宅里的尘封记忆与未寄出的信(2/2)

但我在想:如果连最高级别的神经改造都无法彻底抹除‘想要分享一块巧克力’的冲动,那我们到底在对抗什么?

晚上,我翻看了所有改造体的背景资料。

陈城,父母离异,跟奶奶长大,学画画是因为奶奶说‘画画的人心静’。他被骗来是因为想赚钱给奶奶做白内障手术。

李哲,外卖员,独生子,母亲癌症晚期,需要钱买靶向药。

t-12,刘芳,幼儿园老师,弟弟欠了赌债,她来‘赚快钱’还债。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

而在我们的实验报告里,他们只是编号:t-09,t-17,t-12。

顾明远说,这是‘科学必要的抽象化’。

但抽象化的尽头是什么?是奥斯维辛里的囚犯编号?是南京大屠杀里的‘支那人’?是历史上所有大屠杀里,被剥夺了名字、只剩下数字的受害者?

我今天问苏念(她是新来的实验体,很特别):‘你觉得我们在做什么?’

她说:‘你们在制造非人。但你们自己,正在先变成非人。’

我无法反驳。

圣诞节,本该是庆祝爱与救赎的日子。但我坐在这里,手里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张坚的妻子上周去世了。消息是观察员传来的。肾衰竭,最后几天很痛苦。她死前一直在喊儿子的名字。

张坚的儿子,因为父亲是贪污犯,找工作处处碰壁,现在在工地搬砖。上周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骨折了。

这些,都是我的‘实验成果’。

顾明远说,等论文发表,等eden计划成功,我们会拯救千百倍的人。‘必要的牺牲’,他总这么说。

但谁有权利决定,谁该被牺牲?

上帝吗?可我们不信上帝。

我们信数据。

但数据不会哭,不会痛,不会在深夜惊醒时问自己‘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段录音,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感觉到自己在滑向某个深渊。不是法律的深渊,而是人性的深渊。当我彻底不再为这些事感到‘恶心’时,我就真的成了怪物。

窗外的圣诞歌在唱:‘平安夜,圣善夜……’

可我这里,没有平安,也没有圣善。

只有罪。

而我是罪人。

但我还在继续犯罪。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齿轮已经锈死了。

而我,是推动它的人。”

录音结束。

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是危柏青压抑的、破碎的哭声。老人终于崩溃,双手抓着头发,身体蜷缩在沙发里,像受伤的动物。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鲍玉佳眼眶红了。曹荣荣别过脸去。连最硬汉的马强,也抿紧了嘴唇。

沈舟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硬皮笔记本。

(六)笔记本:骗局设计师的思维导图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一张手绘的思维导图。中心是“张坚案”,辐射出十几个分支:目标画像、需求分析、叙事构建、执行节点、风险控制、数据收集、伦理对冲……

字迹工整,箭头清晰,像教科书一样规范。

翻到后面,是详细的设计过程。

“2018年10月7日:目标深度画像完成。

关键脆弱点:

1. 经济压力(妻子医疗费+儿子教育费),月缺口约1.2万元;

2. 职业倦怠(25年未晋升),渴望被重视;

3. 道德感较强(无不良记录),需要崇高叙事覆盖;

4. 家庭责任感重,可利用其对家人的爱进行捆绑。”

“2018年10月15日:叙事框架构建。

核心:国家安全+能源安全。

理由:能源系统是境外势力渗透高发领域,需要内部‘忠诚且有业务能力’的人员协助排查。

权威支撑:伪造的红头文件、印章、授权码;安排‘李主任’(专业演员)进行远程指挥。

心理钩子:‘国家需要你’——满足其被需要感。”

“2018年11月3日:第一次接触测试。

方式:匿名电话,称‘有重要事项需当面传达’,约在公园。

张坚赴约,警惕性较高,但未报警。

评估:可进行第二阶段。”

鲍玉佳看得手指发冷:“每一步都算计好了。”

继续翻。

“2018年11月20日:第一次违规操作。

要求:将一笔20吨的应急柴油指标,审批给‘安盾能源公司’(我们控制的空壳公司)。理由:该公司在为‘某秘密项目’提供后勤保障,需保密。

张坚犹豫了三天。期间‘李主任’两次通话施压:‘国家安全,分秒必争’‘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最终,他签字。

签字后,我们匿名给他的医保账户存入3万元(伪装成‘特别经费补贴’)。

效果:建立‘违规有回报’的初步认知。”

“2019年1月15日:第二次违规,额度加大至50吨。

同时,寄出‘特别贡献奖’感谢信(伪造部委印章)。

观察:张坚将感谢信锁在办公室抽屉,但连续一周情绪高昂,工作更积极。

分析:荣誉激励对道德感强的人效果显着。”

“2019年3月:引入沉没成本。

告知张坚,前期任务‘取得重大成果’,但‘境外势力有所察觉’,需要他进行一笔关键操作:绕过所有流程,直接调拨200吨航空煤油。

张坚剧烈挣扎。‘李主任’采用组合策略:

1. 崇高叙事:‘这是决定胜负的一仗’;

2. 情感绑架:‘想想你妻子的病,组织不会亏待功臣’;

3. 威逼暗示:‘前期操作如果曝光,你的人生就毁了,但组织会保护你’。

三天后,他妥协。

至此,牢笼锁死。”

笔记里甚至记录了张坚当时的原话(通过窃听):

“李主任,我做了这件事……还能回头吗?”

“张坚同志,从你加入这项事业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但往前走,是光明。”

“……我明白了。”

陶成文一拳砸在茶几上:“王八蛋!”

梁露快速翻到后面的“社会观察记录”部分。这里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而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和场景:

“王副科长(张坚同事):张坚被捕后,连续一周失眠。在办公室对年轻科员说:‘以后咱们就按规矩来,慢点就慢点,安全。’其所在科室审批效率下降40%。”

“年轻科员小李:因担心自己以前经手的‘特事特办’有问题,主动向纪委提交自查报告,导致三笔正常业务被暂停审查。本人焦虑症发作,请假两周。”

“能源局与应急管理局协作:以前一个电话能协调的油料应急调度,现在需要正式函件往来,平均延误1.5个工作日。某次小型泄漏事件,因‘流程未走完’,应急处置延迟,污染范围扩大30%。”

“张坚妻子:每月透析费用压力巨大,曾试图卖房,但房子是单位集资房,未满五年不能交易。开始接手工活(串珠)补贴家用,视力急剧下降。”

“张坚儿子张斌:公务员笔试通过,面试前政审被刷。女友父母强烈反对婚事,分手。现白天在工地,晚上送外卖,体重三个月下降15公斤。”

记录截止到2020年底。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

“我本以为在修剪一棵树,后来才发现,我砍掉的是整片森林的根。而我自己,也在这片枯萎中窒息。”

笔记本合上。

房间里弥漫着沉重的罪恶感。

(七)老父亲的反问与未寄出的信

危柏青停止了哭泣。他坐直身体,用衣袖擦干脸,重新戴上眼镜。那一刻,他不再是崩溃的老人,而是一个想要弄明白真相的父亲。

“同志,”他看着陶成文,“我儿子做的事,要判多少年?”

陶成文沉默了几秒:“根据现有证据,涉及跨国诈骗、非法拘禁、人体实验、危害国家安全……可能是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危柏青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平静:“应该的。”

他站起来,走到五斗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更旧,锈迹更多。

“这个,是他妈妈留下的。”危柏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我妻子……就是危暐的妈妈,2010年走的,癌症。走之前,她写了十二封信,让我每年危暐生日时寄一封。她说,儿子走得太远,怕他忘了回家的路。”

他抽出最上面一封,信封上写着:“给三十岁的小暐”。

“但他三十岁生日时,在国外,我没寄。想着等回来再给。”危柏青苦笑,“结果他回来时,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老人抽出信纸,展开。字迹娟秀,是女性的笔迹:

“小暐:

今天你三十岁了。妈妈不能亲手给你煮一碗太平面,但希望你无论在哪里,都能平安。

你从小聪明,但妈妈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聪明。

聪明人容易觉得自己能算计一切,包括人心。但人心是算不准的,因为人心会痛。

你爸老实了一辈子,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做人要对得起良心。良心不是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但如果你晚上睡不着觉,那就是良心在提醒你:你错了。

妈妈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每晚都能睡得安稳。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走在一条让你睡不着的路上,停下来,回头。

家永远在这里。

爱你的妈妈

2010年6月写,本应2020年寄出”

信读完了。

曹荣荣的眼泪掉下来。孙鹏飞别过脸。连最克制的沈舟,也红了眼眶。

危柏青把信小心折好,放回盒子。“他妈妈的信,他一封也没看到。我总想着,下次,下次……结果没有下次了。”

老人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榕树:“同志,我能去看看他吗?不是为他求情,就是想……当面问问他:你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吗?”

陶成文点头:“审判前,可以安排一次会见。”

“谢谢。”危柏青转过身,目光扫过铁盒子里的三样东西,“这些东西……你们拿去吧。该定罪的定罪,该补救的补救。我只求一件事——”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

“如果那些被他害的人,需要赔偿……把我这套房子卖了吧。虽然不值多少钱,但……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鲍玉佳再也忍不住,走到老人面前,握住他的手:“危叔叔,这不是您的错。罪是他犯的,不该由您来还。”

“父债子偿是古话,”危柏青摇头,“但子债……父也想偿。因为是我没教好他。我总以为,成绩好、有出息就是好孩子。我忘了教他……怎么做人。”

房间里再次沉默。

突然,张帅帅从电脑前抬头:“等等……这台电脑虽然很久没用,但硬盘里有个隐藏分区。我刚才破解了密码——是他妈妈的生日加上‘对不起’的拼音。”

“有什么?”林奉超立刻问。

“一个加密文件夹,标签是……”张帅帅眯起眼睛,“‘云海探针:播种记录’。”

所有人的精神一振。

沈舟快步走过去:“能打开吗?”

“需要密码。”张帅帅尝试了几个组合,都失败。他看向危柏青,“危叔叔,危暐有没有特别在意的日子?除了父母生日。”

危柏青沉思良久,突然说:“试试……2010年7月14日。那是他妈妈火化的日子。他当时在美国,没能回来。后来每次提到,他都说那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张帅帅输入:。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数百个文档、图片、视频文件,每个都标注着云海市的地点、人名、事件类型。

最上面一个文档,标题是:

“信任攻击探针部署总纲:如何让一座城市的信任在72小时内崩解”。

魏超倒吸一口冷气:“他真的……准备了这么大计划。”

“下载,全部下载!”陶成文下令,“立刻传回云海指挥部。我们必须抢在他预设的触发时间之前,阻止这一切!”

张帅帅插入移动硬盘,开始拷贝。进度条缓慢移动。

窗外,晨光已经完全照亮了福州的老街。

榕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根须深深扎进墙壁的裂缝里。

而在千里之外的云海市,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危暐的罪证陈列在这个六十平米的老房子里,但他的罪孽,已经像病毒一样扩散。

父亲想替儿子赎罪。

但有些债,只能由罪人自己还。

第八百七十一章,在发现新罪证与老父亲的痛苦中结束。

下一章,重回云海:七十二小时倒计时,与一场关乎整座城市灵魂的保卫战。

信任的裂痕可以被制造,但修补它,需要每一个还有良知的人。

黎明已经到来,但阴影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