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桂落意沉沉(2/2)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
是放任自己心底因无助而生出的那一丝动摇,去依赖萧衍此刻伸出的“援手”,将沈家的命运、兄长的生死,再次寄托于帝王那变幻莫测的“心意”之上?
还是……必须依靠自己,另寻出路?
可出路在哪里?在这深宫高墙之内,她连一只信鸽都无法安然送出,又能做什么?
凤仪宫正殿内,黄皇后送走了萧衍,独自站在窗前,目光遥遥投向嘉怡苑的方向。方才沈澄葭离去时那强作镇定却难掩仓皇的背影,以及萧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与未曾消散的幽深,她都尽收眼底。
秋风卷着几片早凋的桂花瓣,从敞开的窗棂悠悠荡荡飘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黄皇后凤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所有翻涌的思绪,只余下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之后几日,沈澄葭强迫自己从那种浑噩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至少表面如此。
她依然每日去凤仪宫请安,陪文茵读书习字,偶尔与黄皇后说些闲话,只是笑容浅淡了许多,眼底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她只从李德全那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消息,但沈静松所带领的那一千人,仿佛被南疆那终年不散的浓雾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有一日,她去紫宸殿附近想再问问消息,尚未走近,便隐约听到殿内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她本欲回避,几句清晰的话语却顺着风飘入耳中。
“……沈静松生死不明,北戎公主阿娜日却仍滞留京中,自由出入!此女身份敏感,若其兄阿史那背弃盟约,或此女心怀叵测,窃我朝军政机密,届时北疆再起烽烟,何以应对?不若趁此次选秀,将其纳入后宫,既全两国之好,亦可为质稳妥!”
另一个激动的声音立刻反驳,沈澄葭听出那是文茵的父亲,文司农:“荒谬!北戎若真有意南下,岂会因一公主而止步?反之,若此刻纳阿娜日入宫,沈静松又恰好……沈家军会作何想?沈战将军镇守北疆,若因独子之事心存怨怼,军心不稳,才是真正的大患!”
李德全当时正陪在她身侧不远处,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面色顿时变得尴尬无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沈澄葭。
沈澄葭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前朝的重臣们,已经在如此赤裸地讨论如何处置阿娜日,如何防备沈家军了!兄长的生死未卜,不仅没有换来纯粹的担忧与援救,反而成了某些人眼中可以加以利用、制衡甚至打压沈家的契机!
她多想让李德全转告萧衍,沈家军上下,从父亲到最普通的士卒,浴血沙场只为保境安民,忠的是大胤江山,是身后百姓,绝非为一己私利!沈家的人,脊梁是直的,血是热的,绝不会因私怨而废公义,更不会背叛!
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此刻任何关于“忠心”的表白,在那些猜忌的耳朵听来,或许都成了心虚的辩解或别有用心的示弱。
眼见殿内的争论声越来越高,沈澄葭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再探听什么。她默默转身,像是被那无形的寒意冻僵了般,一步步挪回了凤仪宫。之后一连数日,她甚至不再主动向李德全打听任何关于南疆的消息。
一种更深沉的无力与警觉攥住了她。
无论萧衍最终作何决断,前朝这股对沈家忌惮、嫉妒乃至欲除之后快的声音,已然浮现。他们忌惮沈家手握重兵,嫉妒沈家圣眷优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只要沈家稍露颓势或行差踏错,便会蜂拥而上,将沈家撕扯分食,就像当初瓜分白党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一样。
一阵秋风穿廊而过,卷动着庭院里最后的桂华,那些细碎的金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沾在她微凉的唇边,那曾经甜暖馥郁的香气,此刻吸入肺腑,却只激起一片冰冷的、近乎刺痛的空茫。原来,再美好的事物,若心境不同,也会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令人齿冷。
她抬手,轻轻拂去唇边的花瓣,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