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门后的碎锦(1/2)
南石子街,是苏州城里一条被时光遗忘的脉络。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里探出几丛倔强的青苔。两侧的粉墙黛瓦大多已显出疲态,墙皮斑驳,露出内里青灰的砖石,像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空气中浮动着水汽和老木头发酵的微酸味道,混杂着邻家厨房飘出的、带着酱油香气的烟火气。
姜芸走在这条巷子里,脚步很轻,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心上。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昨夜那番慷慨激昂的话,像是透支了她未来数日的精力。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她脚边打旋,她忍不住拢了拢开衫,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斑驳的墙壁。
墙壁冰凉而粗糙,指尖能感受到那上面细密的沙砾。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属于苏州的温婉气息,让她纷乱的心跳平复了些许。
她没有告诉陈嘉豪具体的时间,也没有带任何人。这是一场关乎“匠心”的拜访,她觉得,应当只有她,和她的针。
巷子尽头,那座老宅终于出现在眼前。
它比想象中更加破败。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早已褪色,露出底下木材干裂的纹理,像两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门上的铜环也生了绿锈,凝滞不动。门楣上,依稀能辨认出“云锦阁”三个字的刻痕,但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最刺眼的,是门旁墙上那张用红墨水写着大大的“拆”字的公告,像一块血色的烙印,宣告着这里最后的命运。
姜芸在门前站定,没有立刻上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想从这沉默的建筑中,读出它百年的沧桑。她能感觉到,这扇门背后,封存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和一个被历史囚禁的灵魂。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抬起手,轻轻地叩响了门。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没有回应。
她耐着性子,又敲了敲,声音比刚才稍重了一些。
“哪位?”门内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极度不耐烦的声音。
“老先生,您好。”姜芸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我叫姜芸,是个绣娘。冒昧来访,是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老绣庄的事情。”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冷哼:“没什么好请教的!这里没有绣庄,也没有什么老先生!你走错地方了!”
姜芸的心沉了下去,但她没有放弃。她贴近门缝,轻声说:“老先生,我并非为探宝而来。我只是……只是想找回一段快要被遗忘的历史。关于苏绣,关于‘云锦阁’……”
“苏绣?”门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别跟我提这两个字!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东西!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被撞在了门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姜芸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但她没有后退。她能听出,那愤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悲伤。
她没有再敲门,而是退后两步,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针线包,和一块素白的绸布。她没有立刻开始刺绣,只是将针线放在膝上,静静地坐着。阳光透过巷子尽头的老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月白色旗袍上,像一片片破碎的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巷子里有邻居经过,好奇地打量着她,窃窃私语。有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又回头看她几眼。她都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入定的雕像。
她在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表达她的诚意。她在告诉门里的那个人,她不走,她会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腹中也传来一阵阵空腹的绞痛。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眼神浑浊,但浑浊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身形却依旧硬朗。
“你这女人,是聋子还是傻子?”他恶狠狠地盯着姜芸,“我都说了,让你滚!”
姜芸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澈。“老先生,”她轻声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去守着,就真的没了。”
“守?拿什么守?”老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拉开门,从门后拎出一桶洗漱用过的冷水,看也不看,朝着姜芸的脚下猛地泼了过来!
“刺啦——”
冰冷的脏水瞬间浸湿了姜芸的裤脚和鞋袜,深秋的寒意顺着脚踝直往骨头里钻。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身体晃了晃,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她低下头,看着湿透的鞋袜,和地上那滩慢慢渗入青石板的水渍。水面上,漂浮着几根灰白的头发,是她自己的。
她没有哭,也没有怒斥。她只是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老人。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因为寒冷和虚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人被她这副模样看得一愣,眼中的戾气似乎也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更深的厌恶。他“砰”地一声关上门,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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