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碎锦中的心跳(2/2)

“我娘不肯。她说,这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念想,给多少钱都不卖。佐藤碰了钉子,却不死心。他三番五次地来,后来,他变了方法。他开始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爹的绣庄用了劣质丝线,以次充好。又买通了官府的人,说我家偷税漏税。”

老人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那段时间,我们家门口天天有人来闹事,绣庄的生意一落千丈。我爹气得一病不起。我娘一边要照顾我爹,一边要应付那些无赖,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可她还是不肯把绣品交出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滚滚而下,“佐藤带着人闯进了我们家。他说,最后再给我娘一次机会。我娘当着他的面,把剪刀对准了这幅绣品。”

“她说,‘我可以毁了我的一切,也绝不会让它落入你们这些不懂珍惜的人手里!’”

“佐藤走了。我娘……我娘也倒下了。她不是被佐藤打倒的,是心死了。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拿过绣针。她把这幅被她自己划破、又被她泪水浸透的绣品,锁在箱子里,直到她去世前,才交给我。”

“她告诉我,守着它,守着这份恨。永远别忘了,‘绣’,能带来荣耀,也能带来毁灭。”

老人说完,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像一头被困在笼中半生的野兽,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巷子里,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起了这段悲伤的往事。

姜芸的心,被这哭声刺得生疼。她终于明白了老人所有行为背后的根源。那不是简单的偏执,而是一个儿子对母亲最深沉的爱与守护,尽管这种方式,是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

她没有说“节哀”,也没有说“都过去了”。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针线包里,拿出了一根最细的针,和一根与那荷叶颜色相近的绿丝线。

然后,在老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了碎锦上最小的一处撕裂口。那是一道不到一厘米的口子,在整幅绣品的巨大创伤中,微不足道。

她没有试图去修复那朵被撕开的并蒂莲,也没有去碰那些被玷污的银线。她只是专注于眼前这道小小的伤口。

她的针,轻盈地刺入,又轻盈地穿出。她用的,正是那本民国日记中记载的“固本培元”针法。此刻,她不是为了疗愈自己,而是想用这种方式,去抚平这段历史的一丝褶皱,去回应那个叫顾婉君的绣娘,在绝望中留下的心跳。

她的动作,虔诚而专注,仿佛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老人停止了哭泣,他呆呆地看着姜芸的手指。他看到那根细针,在残破的丝线上穿梭,像一只温柔的蝴蝶,在废墟上寻找着最后一朵花。他没有阻止她。

他看到,姜芸的针法,竟与他母亲的“藏针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在气韵上,更加温润,更加包容。

不知过了多久,姜芸停下了针。

那道微小的裂口,被她用几针细密的针脚缝合了。虽然依旧留有疤痕,却不再那么刺眼,像一道伤口,开始结痂愈合。

她抬起头,看向老人,轻声说:“顾先生,令堂的针法,没有死。它只是……迷路了。”

老人看着那被缝合的微小痕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转身走回内院。

但这一次,他没有关上那扇内院的门。

他留下了一道缝隙,一道微弱的、从黑暗中透出的光。

姜芸知道,这道光,是通往那本《内府御绣针法全谱》的希望。

同时,一个新的谜团也在她心中升起。老人说,他母亲临终前让他守着这份“恨”。可那本日记上明明写着“匠心传承,可续命火”。顾婉君那样一位顶尖的绣娘,难道没有悟到这个道理吗?还是说,她留下的,不仅仅是仇恨?

在那幅碎锦的最深处,在那被污渍覆盖的地方,是否还藏着另一个,比“藏针结”更重要的秘密?

姜芸看着那道门缝,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不仅要找到绣谱,她还要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为这段被埋葬的匠心,找回它应有的尊严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