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碎锦中的心跳(1/2)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像一根褪了色的金线,斜斜地搭在南石子街的青石板上。光线温柔地拂过那幅支离破碎的绣品,却无法照亮它深色的伤口,反而让那些撕裂的口子和干涸的污渍,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姜芸没有动。
她就那样跪坐在湿冷的石阶上,身体因为寒意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地钉在那幅碎锦之上。
那不是一幅简单的刺绣。
即使被如此粗暴地对待,它残存的部分依旧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姜芸能看出,那原本是一幅《并蒂莲开图》。用淡雅的湖水绿作底,粉色的荷花层层叠叠,娇艳欲滴,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在残光下闪烁着破碎的星辰。荷叶的脉络清晰可见,用的是一种近乎失传的“乱针绣”,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风势,仿佛能感受到风拂过水面的涟漪。
这等技艺,这等气韵,绝非普通绣娘所能为。
姜芸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在绣品上方,不敢触碰。她怕自己的体温,会惊扰了这沉睡在痛苦中的灵魂。
她能“听”到。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在她极度专注的感知里,这幅碎锦正在发出微弱的悲鸣。那是丝线断裂时的嘶哑,是针脚被强行扯开时的尖叫,是色彩被污秽玷污时的呜咽。这声音,汇成了那个老人嘶吼中的绝望——“这就是绣的下场!”
姜芸闭上了眼睛。
她不再用“看”,而是用“心”去感受。她的指尖,像盲人阅读盲文一样,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离绣品一寸的空气中游走。
她“摸”到了那断裂的并蒂莲,一根是主茎,一根是旁枝,本应相依相偎,却被硬生生撕开。她“摸”到了那被利器划破的荷叶,伤口狰狞,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她“摸”到了那些被玷污的银线,失去了光泽,像黯淡下去的泪痕。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片残破的荷叶下停住了。
那里,有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针脚。它不是绣上去的,更像是一个标记。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藏针结”,结扣细小如粟,隐藏在绣品的背面,是绣娘在完成得意之作时,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签名。
姜芸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个针法,她在一本残破的民国绣谱笔记上见过。笔记上说,这是苏州“云锦阁”最后一任阁主,顾婉君的独创标记。
顾婉君。
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民国女子。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这幅碎锦,是她的作品。那个充满戾气的老人,是她的后人。他对“绣”的恨,源于这幅绣品的毁灭,源于顾婉君的悲剧。
就在这时,内院的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了。
老人走了出来,手里没有拿东西,脚步却比之前更加蹒跚。他站在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姜芸,看着她那副仿佛与碎锦融为一体的模样,眼中的戾气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尘,只剩下无尽的荒芜和疲惫。
“你……看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姜芸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一种深刻的、跨越时空的共鸣。“顾婉君先生,”她轻声说,用的是对前辈的尊称,“她的针,会说话。”
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他死死地盯着姜芸,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会说话?”他喃喃自语,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苦笑,“是啊,会说话……它说着她的天真,说着她的愚蠢,说着她的死不悔改!”
他踉跄着走到姜芸身边,也蹲了下来,伸出枯树枝般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那幅碎锦。他的动作,不再粗暴,而是充满了爱惜和痛苦。
“这是我娘……顾婉君的命。”他低语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几十年的哭腔,“她绣这幅《并蒂莲图》,是在她和我爹成亲二十周年的时候。她说,这莲花,就是她和爹,永远分不开。”
老人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他的声音,也从刚才的尖利,变得悠远而破碎。
“那时候,我们家‘云锦阁’在苏州城里,也是响当当的名号。我娘的绣工,更是被誉为‘姑苏第一针’。很多人都想求她一幅绣,可她心气高,非有感而发不动针。”
姜芸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后来,东洋人来了。”老人的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不是拿着枪的兵,是穿着西装的商人。其中一个,叫佐藤,对,就是现在那个‘樱花株式会社’的创始人!他看上了我娘这幅《并蒂莲图》,出天价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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