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不能拍脑袋出政令,自然有好一番准备,钱法是税法的基本准备,目前正议到铜钱法度上。
本朝的铜钱法度就一个字,乱。
洪武至宣德年间,为了推行宝钞,虽然铸造铜钱,却不许民间使用。
宝钞的信用与空缺市场,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这般行为引得大规模私铸流通,乃至官署亲自下场,同流合污。
正统至成化年间,宝钞完全失效,中枢无能为力,干脆发了癫。
开放禁钱的同时,自己也不铸造铜钱。
至于私铸?对不起,照样不许。
这不闹钱荒才是怪事,用彼时户部尚书丘的抱怨来说就是,阻塞货流,茶毒商事。
直到弘治十六年二月,中枢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决定重新铸钱「弘治通宝」。
但上面想通了没用,得下面去做事才行一一如万历清丈,官吏考成硬生生准备了七年之久一一而孝宗一朝早已失去了上传下达的能力。
几年后孝宗皇帝决定查一查自己的钱法执行得怎么样,得到的答复是「各处所铸,十之一二」。
孝宗无奈之下,只能降旨,盘查两京内府以及十三布政司所贮洪、永、宣三朝钱币。
赫然是铸钱搞不下去了,只能赎买祖宗们铸造的铜钱,以期缓解商货流通的疲软。
这当然没用。
直到世宗皇帝登基,才勃然大怒,开始清算旧账,命「户部会同工部,查累朝未铸铜钱,俱为补铸。」
嘉靖六年,十八年、二十三年、三十二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行铜钱,钱法在嘉靖一朝续了好大一口气。
到了穆宗皇帝时又乱几年,概因穆宗皇帝着实没甚主见。
南京户部说铸本缺乏,穆宗便停了铸钱。
随后,谭纶又上奏说铸钱乃是藏富之良政,不仅要铸,还要统一制式,不以年号,而统一铸为大明通宝,以便百姓辨识流通。
穆宗皇帝觉得有理,便命出工本一百二十万铸钱。
随后张四维上奏说,别的皇帝都是年号铸钱,到了本朝就没了特色,是不是看不起咱们穆宗皇帝?
穆宗想想觉得有理,又收回了成命。
山西巡抚靳学颜觉得不行啊,说好的铸钱难道就这样不铸了么?当即上奏说,不行也可叫「隆庆通宝」啊。
隆庆皇帝一想,又认可了。
来来回回到隆庆四年四月,高拱终于看不下了。
高老头虽然不懂钱法,但也知道政策不稳定,不利于市场信心的道理,上奏让隆庆皇帝「不许更为多言,乱民耳目」一一别想一出是一出了,给老百姓都整糊涂了。
到底是高老头说话好使,隆庆皇帝这才拿定主意,命户部铸隆庆通宝钱二百万文,「自是钱法复稍通矣」。
当然,也只是钱法「稍通」,勉强稳住了市场交易。
私铸泛滥、官钱定价无常、偷工减料好坏不一,仍旧是问题一大堆。
到了万历一朝,要为税改做准备,这些问题就不得不着手解决了,否则大环境都有问题,税改一下,只怕立刻就是天下板荡。
户部左侍郎李幼滋脸上有些挂不住,出列问道:「申阁老,敢问陛下因何不取我部条陈?」
关于钱法之议,户部方面是他主持的部议。
部里的意见几乎不约而同,「私钱既行,官钱益壅,一严首恶,一开告捕,一禁私贩。」一—不是户部现行的钱法不好,是被私钱给害了,得上手段、抓典型才是。
申时行闻言,转头看向这位今年新晋的户部堂官,客气地解释道:「陛下说,原则上的财税问题,大方向上尽量用财税手段。」
言外之意,户部的条陈隔靴搔痒,只配作为补充,给正策敲敲边鼓。
李幼滋无言以对。
工部侍郎万恭见状,紧随其后,表明态度:「申阁老,按照万象春的条陈,工部核算过了。」
「统一制式这个不难,可将金背、火漆、边三样名色归一,统一命为大明通宝,产出年号缀于背面即可。」
这事当然简单,毕竟制式统一了,人工和用料都能省出一截。
若不是穆宗觉得此举虚弱年号,早在隆庆年间,工部就上手这样干了。
「但汰除杂质一条,委实不合情理,按此铸钱,工本至少要多出七成!」
「如今国库的铜本,恐怕难以支撑。」
在他看来,万象春的条陈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简而言之,就是这位万给事中认为,钱法不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朝廷的铜钱太驳杂廉价了,百姓认不全,看不上。
不仅要统一制式、雕刻精美,还要去除铅砂,增加含铜量,百姓爱用,官钱也就流通上了。
但前者简单,后者就难了,国库未必能吃得住这个成本。
「此言差矣。」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回过头去。
却是兵部尚书殷正茂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