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侍郎杀性过重,如此治标不治本罢了。」
「是极,与六县民乱一样,除了契机之外,少不了百年怨望积累,朝廷施政,理应春风化雨,细细呵护才对。」
「说不得诸报社也与帅嘉谟一般,事出有因,焉能随意枉杀?」
「倪通政,何侍郎,莫要妇人之仁,若不火速处置,岂非纵容彼辈流毒?届时只怕南北百姓,真就受了挑拨!」
群臣悉数下场,争执不休。
分明是南方诸报社犯了事,但文华殿内,却竟生出了南人要杀,北人要保的奇观。
笃、笃、笃。
熟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殿内群臣相继偃旗,行礼息声。
朱翊钧松开敲击的指节,居高临下一扫而光,将殿内群臣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朝野内外,有没有南党北党?
几乎不必试探,自己就跳出来了。
朱翊钧顿了顿,缓缓开口道:「诸卿误朕深矣,朕无意借报社之事,掀起党争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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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皇帝这句过于类似场面话,群臣不能分辨,齐齐敷衍下拜,口称有罪。
朱翊钧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看向申时行、何洛文一干人:「申卿、何卿,此案就事论事。」
「报馆诸案犯,自然少不了一个明正典刑。」
「同样,朕也是想寻根溯源,由衷问一句—」
朱翊钧环顾群臣,似忧似悲:「诸卿,南北之争,到底何恨来哉?」
皇帝的话问得异常恳切真挚。
他果真没有掀起党争大案的意思,只是不解于南北对峙,究竟是出于什么仇怨。
何恨来哉?以至于单凭南北籍贯,便使得文华殿群臣泾渭分明。
何恨来哉?以至于复社的太仓三张,东林的赵南星、邹元标等人,能以南北之争为舆论武器,阻挠清丈。
何恨来哉?以至于坊间百姓看过报纸,真就将地域矛盾放在了首位,不惜与南方的大户,放下阶级矛盾,同仇敌气。
殿内群臣神情各异。
这事别人不知道,老朱家历代皇帝都从南方迁徙百姓到北方,还能不知道南北之争?
「陛下,臣有一言,斗胆进谏。」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礼部尚书汪宗伊躬身下拜,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朱翊钧打量了一番汪宗伊。
汪宗伊虽然是湖广人,但因为与张居正不亲近的关系,从不以乡党自居。
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南北之争中属于调和派。
他没想到会是汪尚书接话,尤其这打铺垫的架势,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朱翊钧怀着好奇的心理,点了点头:「朕为汪卿洗耳。」
汪宗伊躬身谢恩。
他缓缓直起身,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认真道:「陛下问南北之争何恨来哉,臣以为说得太远。」
「只看今日之纷争,皆是陛下之过!」
话音一落,殿上廷臣无不瞪大眼睛盯着汪宗伊,浑然不知这位同僚是受了什么刺激!
皇帝固然是常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但那是自责,外人能在早朝上这样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么!?
实在不是为官之道!
「大宗伯!慎言」
殷正茂出言回护刚说到一半,就被皇帝抬手打断。
朱翊钧皱眉看向汪宗伊:「汪卿是朕的魏征,谏净必是有因,正因如此,朕此刻着实费解。」
这些年他被谏净了无数次,基本都是言官卖直邀名而已,言之无物,不值一晒。
这还是第一次从当朝礼部尚书这种正经新政大员口中,听到一句数落的话,
难道汪尚书还能因为南北之争自甘堕落?
汪宗伊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顿了顿,看向皇帝,认真道:「陛下,度田、清户、税改————本就是早定的大政。”
「无论搅扰民生也好,南人怨望也罢,都是意料之中的天下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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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民间创刊,士人办报,又是何异于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臣数年前便劝谏过陛下,前宋朝报,殷鉴不远。」
「以虚为实,以无为有,其说或然或不然。使其然焉,则事涉不密;其不密焉,则何以取信?此大害于治!」
「纵观南北党争,本是日渐消磨,经年沉淀之事,不提已经许久无事,一经报纸瞩目,立刻就争得头破血流!」
「陛下彼时一意孤行,放纵士林口舌,如今竟被有心之人借助报纸,挑起了南北之争,以期阻碍清丈!」
「岂非作茧自缚!?」
「事已至此,陛下如何不痛定思痛,商议如何正本清源,禁绝报纸,反而还纠缠于南北之争,整日想着引蛇出洞!?」
汪宗伊说罢,朝皇帝躬身下拜,而后就如同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文华殿内更是鸦雀无声。
方才还因南北之事争执的群臣,求助一般左右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