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集:一九九一,盛夏深耕(2/2)

秦建国点头:“可以,但要突出‘巧’。空间利用要巧妙,功能转换要巧妙。”

李刚负责体现工艺性:“我想做一把全榫卯的圈椅,不用一根钉子一颗螺丝。”

“好,但要难中见美。榫卯要复杂,但造型要简洁。”

秦建国自己负责体现创新性。他想了三天,决定做一件“木材与玻璃结合”的茶桌。桌面用老榆木拼花,中间嵌一块手工吹制的玻璃,玻璃下封着干枯的槐花和银杏叶。

“这有什么用处?”沈念秋不解。

“不是用处,是意境。”秦建国说,“透过玻璃看落叶,喝茶时多份雅趣。咱们要展示的,是木作的更多可能性。”

三件产品同时开工,小院进入备战状态。秦建国亲自督战,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圈椅的扶手弧度改了七次,直到“手放上去自然贴合”;组合柜的滑轮测试了三种,选了最静音的一种;茶桌的玻璃与木材的接缝处,用了特制的硅胶密封,既牢固又不显眼。

十月八日,博览会开幕。北木的展位在私营企业区,只有九平米,旁边是温州皮鞋厂和义乌小商品摊。但秦建国精心布置:深色布幔做背景,射灯聚焦产品,桌上放着产品画册和匠人介绍。

最初无人问津。大厂商的展位人山人海,北木这里冷冷清清。宋志学有些着急,秦建国却稳坐如山:“好东西自己会说话。”

果然,上午十点多,一位白发老先生在北木展位前驻足。他仔细看了圈椅,又蹲下看榫卯结构,许久,抬头问:“这是谁做的?”

“晚辈秦建国。”秦建国起身。

“这椅子,有明式风骨,又有新意。”老先生是清华建筑系的教授,姓梁,“尤其是这搭脑的处理,曲中有直,难得。”

两人聊了起来。梁教授对北木的工艺理念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临走时,他写了个地址:“下周有空来我工作室,咱们细聊。”

梁教授刚走,又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女的被茶桌吸引:“这桌子好看!玻璃下面是真的叶子吗?”

“是真的槐花和银杏叶,去年秋天收集的。”秦建国介绍,“桌面是老榆木,有近百年的树龄了。”

“多少钱?”

“这件是展品,不卖。但可以定制,价格大概八百元。”

八百元在当时是天价,但夫妇俩商量后,竟然当场付了定金:“我们要一张,放在新家的阳台。”

第一天结束,北木收获了三个订单和十几个潜在客户。更重要的是,梁教授第二天带了一群学生来,把北木展位当成了教学现场。

“你们看,这把椅子的比例,符合人体工学,又蕴含传统美学。”梁教授讲解,“现代设计不是全盘抛弃传统,是在传统中找智慧。”

学生围了一圈,拍照、笔记、提问。这一幕引起了展会记者的注意,当天下午,《北京晚报》的记者来采访。文章第二天见报,标题是《小作坊的大匠心:北木工坊的传统工艺新生》。

报道引来了更多人。到展会第四天,北木的展位前排起了队。有人想订家具,有人想谈合作,还有外地厂商想代理。

最让秦建国意外的是,一位香港商人看中了北木的产品,想批量订购运往香港。

“秦先生,您的产品在香港会有市场。”港商姓陈,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香港人喜欢实木家具,但本地工艺不够好,从日本进口又太贵。您的产品品质不错,价格有优势。”

秦建国谨慎地问:“陈先生打算怎么合作?”

“我每月订五十把椅子,三十个书架,二十张桌子。您负责生产,我负责销售。价格按您国内售价加三成,如何?”

宋志学心算:每月一百件,每件平均三百元,就是三万元!而且加价三成!

但秦建国摇头:“抱歉,这个量我们接不了。”

“为什么?”陈先生不解,“我可以预付订金。”

“不是钱的问题,是人的问题。”秦建国解释,“我们的匠人每个月最多能做二十把椅子,保质保量。突然增加到五十把,要么降低标准,要么加班赶工,都会损害品质。我们不能做。”

陈先生皱眉:“那您最多能接多少?”

“每月最多三十件,而且不能全是椅子,要搭配其他产品。”秦建国说,“另外,香港销售必须用‘北木’品牌,不能贴牌;价格要统一,不能打折倾销;我们要定期检查销售情况。”

这些条件很苛刻,但陈先生思考后竟然同意了:“秦先生是真正做品牌的人。好,我同意。咱们先签半年合同,每月三十件,试试水。”

展会最后一天,北木签下了七个订单,金额四万八千元;谈成了香港代理;还接到了三家宾馆的询价。更重要的是,北木的名字开始在行业里传开。

回去的路上,宋志学既兴奋又担忧:“师父,现在订单排到明年三月了,咱们做得过来吗?”

“做不过来也要做,但要有方法。”秦建国说,“我打算实行‘订单分级制’:普通订单排队,按顺序做;加急订单加收30%费用,可以插队;vip订单限量接,我亲自做。”

“vip订单?”

“对,愿意出三倍价格,愿意等半年,要求极高的客户。”秦建国说,“这种订单不图量,图名。做一件是一件的影响力。”

十月下旬,展会效应持续发酵。北京电视台来小院拍纪录片,播出后引来更多关注。秦建国却开始控制曝光度,让王娟婉拒了一些采访。

“师父,这是宣传的好机会啊。”王娟不解。

“宣传太多,预期太高,容易摔得重。”秦建国说,“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已有订单做好,把口碑做实。等产能跟上了,再扩大宣传。”

他做了个决定:暂停接新订单三个月,集中精力完成已有订单,同时培训新人。

“这三个月,咱们内功要提升。”秦建国在全员会上说,“李刚,你负责编写《北木榫卯工艺标准手册》;李强,你负责整理《常用木材特性及处理方法》;王娟,你建立客户档案系统,每个客户什么喜好、什么要求,都要记录;志学,你研究生产流程优化,看看哪些环节还能改进。”

“师父,那生产呢?”宋志学问。

“生产照常,但要慢下来。”秦建国说,“每天工作时间缩短一小时,这一小时用来学习、讨论、改进。磨刀不误砍柴工。”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放慢节奏后,产品品质反而提升了。匠人们有时间思考,有时间交流,有时间精益求精。那个女学徒小苏,在讨论中发现了一种新的打磨方法,让木材表面更细腻。秦建国让她写成技术笔记,在全队推广。

十一月初,梁教授如约来访。老先生看了小院,看了工棚,看了匠人们工作,感慨道:“建国,你这儿不像作坊,像学堂。”

“本来就是学堂。”秦建国说,“手艺要传,不能只传技术,要传心法。”

两人深谈。梁教授正在编写《中国传统家具现代应用》一书,想请秦建国做技术顾问。秦建国答应了,但提了个条件:书中要有匠人访谈,要有工艺细节,不能只谈理论。

“这正是我想要的。”梁教授说,“现在很多书,谈美学头头是道,谈工艺一笔带过。我要写一本实实在在的书。”

合作就此开始。每周三下午,梁教授带研究生来小院,秦建国讲解工艺,学生记录、绘图、拍照。这个过程反过来促进了北木的工艺梳理——为了讲清楚,秦建国必须把经验总结成可表述的知识。

十一月底,第一本《北木榫卯工艺标准手册》初稿完成。虽然简陋,但图文并茂,标注清晰。秦建国让每人抄写一本,作为工作指南。

十二月,寒冬降临。小院里炉火终日不熄,匠人们手上生了冻疮,但热情不减。香港的第一批货发出,陈先生来信说市场反应很好,要求增加订单。

秦建国却回信:“抱歉,仍需按原计划,每月三十件。我们要保证品质。”

陈先生无奈,但更敬重北木的坚持。

圣诞前,部委的两百套办公桌椅全部交付。验收时,对方十分满意,主动提出:“秦师傅,我们明年还有两个项目,想继续和你们合作。”

“感谢信任,但我们要评估产能。”秦建国没有立即答应,“年后给您答复。”

他知道,盲目接单是危险的。北木现在就像一棵小树,长得太快容易伤根。

除夕夜,小院摆了四桌——匠人加学徒已有十八人,加上家属,热闹非凡。秦建国举杯时,看着满院子年轻的面孔,心中感慨。

这一年,北木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有品牌、有标准、有团队、有市场的企业。虽然还很小,但根基扎实。

“今年,大家辛苦了。”他说,“咱们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但更重要的是,咱们建立了北木的魂——那就是对手艺的敬畏,对品质的执着,对客户的真诚。”

“明年,咱们要稳扎稳打。不贪大,不求快,但求每件产品都对得起‘北木’二字。来,为了更好的明年!”

“为了更好的明年!”

酒杯相碰,欢声笑语。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工棚的屋顶,覆盖了院子里的木料堆,覆盖了1991年所有的汗水与收获。

秦建国走到院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知道,前方的路还长,还会有更多挑战。但这一世,他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不是追逐规模的商业帝国,而是深耕品质的手艺王国。

在这个喧嚣渐起的时代,北木要做的,是成为一方净土,一个标杆,一种证明。

证明慢工出细活的价值。

证明传统工艺的生命力。

证明在这个快时代,依然有人愿意慢下来,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而这一切,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一代代匠人的坚守。

夜渐深,雪愈大。秦建国转身回屋,炉火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

明天,又是新的一年。

手艺之路,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