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集:给小朋友讲木头(2/2)
“先看看。赵主任说得客气,真有需要帮忙的,估计也是偶尔。分寸我懂。”秦建国拍拍她的手,“睡吧。”
几天后,婚房家具的养护期结束。秦建国和两个徒弟进行了最后一次全面的检查和清洁。樱桃木蜡油表面已经形成了温润坚实的保护层,光泽内敛,触手生温。暗格机关经过反复测试,开合顺滑,隐蔽性极佳。
陈帆和林薇来提货的那天,特意带了一束鲜花和一盒精致的茶点。当他们看到在工棚中央重新组装完毕、在自然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整套家具时,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林薇轻轻抚摸着书桌桌面如水的木纹,陈帆反复试验着床头柜的暗格,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满足。
“秦师傅,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一百倍!”陈帆真诚地说,“它不只是家具,感觉像是……像是我们未来生活的一个温暖又坚实的基底。”
这句话,说到了秦建国心坎里。他点点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木头是有生命的,它会呼吸,会随着温度和湿度微微变化,颜色也会随着年头越深越润。你们好好用,好好养护,它会陪着你们很久,记录下你们的日子。”
送货的车来了,是秦建国常合作的一个老师傅开的厢式货车。师徒三人小心翼翼地将家具部件包裹好,一一抬上车固定。看着车厢门缓缓关上,秦建国心里竟有了一丝类似嫁女儿般的不舍。他知道,这些倾注了心血和祝福的木头,即将开始它们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旅程,去承载一对新人的梦想与日常。
工棚里一下子空了许多。王小川和李刚默默打扫着留下的木屑和包装材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樱桃木淡淡的甜香。
“师父,接下来接什么活?”王小川问。
秦建国看了看工作台上的记事板,上面压着几张纸条,有询问定制桌椅的,有想修老樟木箱的,还有博物馆赵主任留下的联系方式。他拿起一支铅笔,在“老樟木箱”上打了个勾。“先把刘奶奶那个樟木箱修了。老人急着用,说里面装着孙子的旧课本,舍不得扔。”
樟木箱的修复相对简单,主要是箱盖合页锈死,箱角有磕碰,内部衬布破损。秦建国让王小川主理,李刚辅助,自己在一旁指导。这是他开始有意识“放手”的实践。
王小川起初有些紧张,拆合页时用力稍猛,差点伤及箱体木材。秦建国没有责备,只是让他停下,用手感受木质的硬度与脆性,分析锈蚀合页的受力点,教他如何用渗透剂和巧劲慢慢松动。李刚则负责测量箱角缺损的大小,计算需要填补的木料体积,并尝试用软件画了一个简单的补角示意图。
过程中自然有磕绊,有反复,但两人互相商量,请教,秦建国只在关键处点拨一二。当樟木箱最终修复完好,合页开合顺滑,箱角修补得浑然一体,内部换上了刘奶奶带来的新花布做衬里时,王小川和李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成就感。这种独立完成一件修复作品(尽管不算复杂)的感觉,与单纯给师父打下手完全不同。
刘奶奶来取箱子时,摸着光滑的箱盖和修补如初的箱角,高兴得直抹眼泪:“好好,真好!跟我嫁过来时我娘给我的一模一样!小川师傅,小李师傅,谢谢你们啊!”
这一声“师傅”,叫得王小川和李刚都有些脸红,但胸膛却挺直了些。
秦建国看在眼里,心中欣慰。传承,或许就是这样,在一次次具体的劳作、肯定与责任中,悄然发生。
这天傍晚,石头学校的手工课老师——一位姓孙的年轻女老师,如约来到了小院。她说明了来意,希望秦建国能去给四年级的孩子们上一节“认识木头”的体验课,时间不用长,三四十分钟就行,主要是激发兴趣。
秦建国答应下来,并和孙老师一起商量了简单的课程内容:带几种常见的木材边角料(松木、橡木、胡桃木、紫檀边角)让孩子们触摸、闻味、观察纹理;演示最简单的刨花(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讲解一下年轮的故事;最后可以教孩子们用砂纸打磨一块小木片,做成简单的书签。
孙老师很高兴:“太好了!秦师傅,孩子们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那咱们就定在下周五下午第一节手工课?”
“行。”
孙老师离开后,石头兴奋地围着秦建国转:“爸,您真的要来我们学校讲课啊?太棒了!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爸是木匠,可厉害了!”
看着儿子发光的眼睛,秦建国心里软了一块。也许,传承的路径不止一条,面向懵懂好奇的孩童播撒种子,与教授有志于此的徒弟,同样重要。
日子继续向前。秦建国一边处理着日常的订单和修复委托,一边为去小学讲课做着简单的准备。他挑选了几块纹理漂亮、气味有代表性的小木块,准备了一个装着不同年份、不同树木年轮切片的简易展示盒,又把那套自制的小型、安全的手动刨刀找出来擦拭干净。
沈念秋帮他准备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工装外套,笑说:“去给孩子们讲课,精神点。”
周五下午,阳光正好。秦建国提着一个小工具箱和一个展示盒,有些紧张地走进了石头所在小学的手工教室。教室里,四十多个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石头坐在第一排,腰杆挺得笔直,小脸上满是自豪。
孙老师做了简单的介绍。秦建国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工具箱。
“同学们好,”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平复下来,“我叫秦建国,是个木匠。今天,我带了几位‘木头朋友’来跟大家见见面。”
他首先拿出几块不同的木料边角,让孩子们传递着触摸、闻嗅。“这是松木,很轻,有松香味;这是橡木,硬一些,花纹像山峦;这是胡桃木,颜色深,很漂亮;这是紫檀,很重,很硬,是木头里的‘老爷爷’……”
孩子们叽叽喳喳,惊讶于木头的多样。接着,秦建国展示了年轮切片,讲述树木如何依靠阳光雨露,一年年长大,年轮里藏着气候的故事、森林的故事。“每一圈年轮,都是木头写下的日记。”他尽量用孩子们能懂的语言说。
最吸引孩子们的环节,是看秦建国演示刨花。他用一个固定好的小木块和特制的小刨子,轻轻一推,薄如蝉翼、卷曲如带的刨花便神奇地出现,带着清新的木香。孩子们发出“哇”的惊叹,争先恐后地想摸一摸那柔软的刨花。
最后,每个孩子得到一小块砂纸和一片预先切割好的小木片(边角料再利用)。秦建国教他们如何顺着木纹方向打磨,感受木头从粗糙变得光滑的过程。教室里响起一片“沙沙”的打磨声,孩子们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了不起的工作。
当孩子们举着被打磨得光滑、甚至能隐约照出人影的小木片,兴奋地向同伴展示时,秦建国站在讲台边,看着这一张张满足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暖流。这些木片或许不久就会丢失,但今天,木头的气息、触感,以及亲手将它改变的瞬间,或许会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某个孩子的心田。
下课铃响,孩子们意犹未尽。石头被同学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秦石头,你爸爸太酷了!”“木头真的好好玩!”“你爸爸还收徒弟吗?”
秦建国收拾工具时,孙老师走过来,真诚地道谢:“秦师傅,太感谢您了!孩子们从来没这么专注过!您讲得真好,又生动又有意思。以后我们手工课,能不能定期请您来?”
“看时间,可以的。”秦建国点点头。他低头,看到讲台上,不知是哪个孩子,用铅笔在留下的一点木屑旁,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旁边写着“木头香”。他小心地将这张小纸片收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和小石头的影子拉得很长。石头兴奋地说着同学们的反应,秦建国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推开院门,槐花已谢,绿叶成荫。工棚里亮着灯,王小川和李刚还在忙碌,为一件新的定制案几开料。熟悉的木香混合着新刨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沈念秋从厨房探出头,笑着问:“我们的大讲师回来啦?课讲得怎么样?”
秦建国放下工具箱,走到水龙头前洗手,清凉的水流过指缝。“还行。”他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孩子们挺高兴。”
他擦干手,没有立刻走进工棚,而是站在院子里,望着那被灯光映亮的工棚窗户。里面,是他的世界,是木头的世界,是日复一日的创作、修复、琢磨与传承。而今天,他短暂地走了出去,将这个世界的一缕微光,带给了那些最清澈的眼睛。
夜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工棚里传来王小川和李刚讨论尺寸的低声细语,间或夹杂着刨子滑过木面的轻响。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石头在屋里大声读着课文。
秦建国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木香、饭香、泥土香,还有隐约的、来自更广阔世界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走进工棚,灯光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上。墙边,那块记录着委托事项的小黑板上,“小学讲课”后面,已经打上了一个小小的勾。而下面,又有新的字迹添了上去。
生活如木,纹理继续延展;手艺如河,细流汇聚向前。在这个夏意渐深的傍晚,秦建国知道,他的“阅读”与“言说”,仍在继续,并且,有了新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