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黄菡童言透玄机(1/2)

深夜的茂山,与白昼判若两地。

李致贤牵着马,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前行。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山中极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枯叶在脚下碎裂的细微声响,听见远处不知名夜鸟偶尔的啼鸣。

他已经进山两个时辰了。

按照铁片背面地图的指示,从静水县西行三十里入山,沿溪流向北,过三道山梁,便能看见一个形似卧虎的山谷。地图上的三角形标记,就在那山谷深处。

但实际行走远比看图复杂。山中溪流众多,哪一条才是地图上那条?山梁起伏,哪三道才是正确的?更麻烦的是,李致贤能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处跟着他。

不是刀疤脸那伙人——他们的跟踪手法更粗糙些。现在这些跟踪者,更像山中老猎手,懂得利用地形和夜色,保持距离,只偶尔暴露一点踪迹:一根被碰断的枯枝,一片被踩翻的苔藓,远处树丛不自然的晃动。

李致贤在一处山岩后停下,将马拴好,自己攀上岩石顶端,伏低身形,仔细观察。

月光下,山林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浓淡相宜,意境幽深。但在这宁静的表象下,李致贤看见了三处不协调的阴影:左前方五十步,一棵老松的根部,那片阴影比周围更深;右后方三十步,灌木丛的轮廓有一处凹陷;正前方七十步,一块岩石的侧面,反射的月光被遮挡了一小块。

三个人,呈品字形包围了他。

李致贤心中冷笑。看来“茂儿爷”对这片山林的掌控,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从他踏入山区开始,每一步都在对方监视之下。这样也好,省得他费力寻找——对方自然会带他去该去的地方。

他从岩石上滑下,解开马缰,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正常音量自语道:“这山路还真是难走。再找不到地方,就只能露宿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继续前行。这次他不再刻意隐蔽,反而时不时停下来,掏出地图对着月光看,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三道山梁……这都第四道了,怎么还不见山谷?”

表演要逼真。

果然,又前行了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路明显宽阔些,看起来常有人走;另一条狭窄陡峭,几乎被藤蔓覆盖。李致贤在岔路口停下,佯装犹豫。

这时,左前方那棵老松下的阴影,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李致贤心中了然,故意选择了那条狭窄的小路。马匹走这种路很吃力,但他坚持前进。小路蜿蜒向上,越走越陡,最后竟来到一处悬崖边。前面是深谷,回头是来路,已无路可走。

他勒马停住,苦笑:“走错路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李致贤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三位跟了一路,不累吗?”

寂静。

然后,三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呈扇形将他围在悬崖边。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都是三十岁上下的汉子,穿着山民常见的粗布短打,但眼神锐利,手中的柴刀握得稳当。

“阁下是什么人?”居中那人开口,声音低沉,“深夜独闯茂山,意欲何为?”

李致贤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我来找人。”

“找谁?”

“一个老人。”李致贤缓缓道,“头发半白,脸上皱纹很深,抱着一把刀柄刻猫头鹰的刀。”

三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居左那人下意识握紧了柴刀,居右的则后退半步,手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居中的汉子深吸一口气:“你找他做什么?”

“传话。”李致贤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铁片,在月光下亮出“茂山”二字,“他掉了这个。还有句话要带给他——‘猫头鹰醒了,该清账了。’”

这话他在茶摊那三人面前说过,但此刻再说,效果完全不同。只见三人对视一眼,居中的汉子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话谁让你传的?”

“一个孩子。”李致贤收起铁片,“那老人前日在静水县土地庙歇脚,被一个孩子看见了。孩子捡到这铁片,又听见老人梦中呓语,便记下了。”

“孩子?”居右那人失声道,“是那个黄家的……”

话没说完,被居中汉子瞪了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但李致贤已经听明白了——他们知道黄家,知道黄菡。

“看来你们认识那孩子。”李致贤盯着居中汉子,“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没说谎。带我去见老人,或者……见你们的老大。”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居左那人上前一步,柴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茂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见谁就见谁的吗?”

李致贤笑了:“若我不想见,你们又何必跟这一路?若我真有恶意,你们早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说中了要害。三人一时语塞。确实,从李致贤入山开始,他们就接到命令:监视,但不惊动,更不可伤人。因为老大说过,这人可能是官,也可能是……老头等的人。

居中汉子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刚才说,那孩子听见老人梦中呓语,是什么话?”

李致贤心念电转。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呓语,但此刻必须编一个。他想起黄菡说的“切磋琢磨”,缓缓开口:“孩子说,老人梦里在念诗。”

“什么诗?”

“《诗经》里的。”李致贤看着对方的眼睛,“‘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话音落下,三个汉子同时僵住了。居右那人甚至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真是老头……”

居中汉子的眼神复杂起来,他盯着李致贤看了很久,终于挥了挥手:“收刀。”

另外两人愣了愣,但还是依言放下兵器。

“跟我来。”居中汉子转身,走向悬崖边——那里看似无路,但他拨开一片藤蔓,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马留下,它会有人照顾。”

李致贤没有犹豫,将马缰拴在旁边的树上,跟着钻进了洞口。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洞口狭窄,但走进去几步后便豁然开朗。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缝,两侧岩壁湿滑,头顶偶尔有水珠滴落。路向下倾斜,越走越深,渐渐听不见外面的风声鸟鸣,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的回响。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微光。再转一个弯,一个巨大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山洞大得超乎想象。

洞顶高约十丈,悬挂着无数钟乳石,在火把照耀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洞内开阔,被人工划分为数个区域:左边是居住区,搭建着几十间简陋的木屋;右边是仓库,堆放着粮食、布匹等物;正中央是一个平整的石台,像是议事或练武的场所。

最引人注目的是山洞深处——那里有一道瀑布从岩缝中倾泻而下,在下方形成一个深潭,水汽氤氲。潭边建着一座精巧的竹楼,二层有灯光透出。

此刻已是深夜,但山洞里仍有不少人活动。有些人围在火堆旁低声交谈,有些人在整理兵器,还有些人在搬运货物。李致贤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很复杂:警惕、好奇、审视,还有一丝……期待?

“在这里等着。”居中汉子对李致贤说,然后独自走向竹楼。他在楼下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竹楼的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火把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五十岁上下,面庞清癯,三缕长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看起来不像土匪头子,倒像位隐居山林的儒士。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过来时,李致贤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就是“茂儿爷”?

李致贤心中暗惊。根据案卷描述,“茂儿爷”作案时身形矫健,来去如风,应该是个年轻人。但眼前这人,虽然精神矍铄,却明显不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除非,“茂儿爷”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称号,一个传承。

青衣人缓步走来,所过之处,山匪们纷纷低头行礼,口称“先生”。他走到李致贤面前三步处停下,上下打量一番,缓缓开口:“中枢令李大人,久仰。”

李致贤心中一震。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的官职!

“阁下是?”他保持镇定。

“山中野人,名号不足挂齿。”青衣人微微一笑,“倒是李大人,不在京城查案,深夜造访我这荒山野洞,所为何事?”

李致贤直视对方:“我来找一个老人,也来查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茂儿爷’的真相。”李致贤一字一顿,“专盗贪官、散财济贫、留下猫鹰标记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一群人?”

青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隐去。他转身走向石台:“李大人既然来了,不妨坐下说话。阿威,看茶。”

那个居中汉子——阿威应了一声,很快端来两碗热茶。青衣人在石台边的石凳上坐下,示意李致贤坐在对面。

茶是山间野茶,滋味粗粝,却别有一股清香。李致贤喝了一口,开门见山:“那老人是你们的人?”

“曾经是。”青衣人捧着茶碗,望着洞顶的钟乳石,“三天前,他离开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带走了他的刀。”

“为什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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