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黄菡童言透玄机(2/2)

青衣人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因为他觉得,我们走错了路。”

“什么意思?”

“李大人,”青衣人转过头,目光如炬,“你查‘茂儿爷’的案子,可曾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三年来,我们盗了十七个官员,却从未失手?为什么那些官员被盗后,大多不敢声张,甚至掩盖事实?”

李致贤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卷宗里记载,许多苦主报官时言辞闪烁,证据不全,甚至有些事后又撤销报案。他原本以为是官员们爱惜颜面,不愿承认家中失窃,但听青衣人的意思,似乎另有隐情。

“因为他们心里有鬼。”青衣人冷笑道,“我们偷的,不只是金银财宝,更是他们的罪证——受贿的账本、勾结的密信、陷害忠良的伪证。每盗一家,我们都会复制一份证据,原件还回去,副本……留着。”

李致贤的手一颤,茶碗险些脱手:“你们在搜集罪证?”

“不然呢?”青衣人盯着他,“李大人真以为,我们只是一群劫富济贫的侠盗?不,我们要的,是把那些蛀虫连根拔起,把那些冤案一一昭雪!”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在山洞中引起回响。周围的山匪们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听着,眼中都燃烧着火焰。

李致贤深吸一口气:“那老人为什么觉得你们走错了路?”

“因为他觉得我们太慢。”青衣人的声音低沉下去,“三年了,我们掌握了那么多罪证,却还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但老头等不及了。他说,有些债,必须亲手讨还;有些仇,不能假手他人。”

“所以他独自下山?”

“对。”青衣人点头,“带着他的刀,去找那些当年直接害死他家人、害他落草为寇的仇人。他说,就算死,也要死在仇人面前。”

李致贤忽然明白了。那个持刀老人,不是普通的土匪,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逃亡者。他在土地庙中等待的,或许不是李致贤,而是任何一个可能帮他报仇的人——或者,一个能见证他报仇的人。

“他姓什么?”李致贤问。

青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姓赵。我们都叫他赵老。”

赵。李致贤心中一动。这个姓氏在卷宗里出现过——十五年前,一桩震动朝野的冤案,主犯姓赵,满门抄斩,只有一个幼儿下落不明。如果老人是那家的幸存者……

“他去找谁报仇?”李致贤追问。

青衣人正要回答,竹楼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竹楼二层的窗户开了,一个身影站在窗前。

月光从洞顶的缝隙漏下,照在那人身上。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戴着一个木雕面具——面具的图案,正是猫头鹰。

“茂儿爷。”阿威低声说。

真正的“茂儿爷”,终于现身了。

同一时间,静水县城外的村庄,黄家小院。

黄惜才坐在油灯下,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李致贤离开已经两个时辰了,每过一刻,他心中的不安就增加一分。茂山那是什么地方?土匪窝!李贤弟单枪匹马闯进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黄李氏坐在床边做针线,针脚却乱七八糟,已经拆了三次。她不时抬头望向窗外,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只有黄菡,已经上床睡了。孩子呼吸均匀,小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知梦见了什么。他怀里紧紧抱着李致贤送的玉佩,仿佛那是护身符。

但黄惜才知道,儿子没睡沉。因为每隔一会儿,黄菡的眼皮就会轻轻颤动,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他在做梦,而且是紧张的梦。

忽然,黄菡猛地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菡儿?”黄惜才急忙过去,“怎么了?做噩梦了?”

黄菡喘着气,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爹……我梦见李叔叔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李叔叔在一个好大好黑的山洞里,”黄菡的声音在颤抖,“有很多人围着他,还有……还有一个戴面具的人。”

黄惜才心中一紧,但强作镇定:“梦都是反的,李叔叔不会有事的。”

“不是的,”黄菡摇头,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清明,“那个戴面具的人……他在问李叔叔问题。”

“什么问题?”

黄菡努力回忆梦中的画面,断断续续地说:“他问……问李叔叔信不信……信不信这世上有神妖……”

神妖论。又是神妖论。

黄惜才想起昨夜李致贤重提这个话题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深刻的困惑和挣扎。而此刻,在儿子的梦中,这个话题竟然再次出现。

“还问了什么?”黄惜才追问。

“还问……”黄菡皱着小眉头,“问李叔叔如果要改法,先改哪一条……”

改法!李致贤昨夜确实说了这两个字!黄惜才的后背渗出冷汗。这怎么可能?一个孩子的梦,怎么会梦到如此具体、如此敏感的对话?

除非……这不是梦。

黄惜才想起一些古老的传说:至亲之人或有特殊缘分的人之间,有时会在危难时刻产生感应,看到对方的处境。菡儿与李贤弟虽然相识不久,但那孩子对李贤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或许……

“菡儿,”黄惜才稳住心神,“你还看见什么了?”

黄菡闭上眼睛,努力捕捉梦中残留的画面:“山洞……很大,有瀑布……戴面具的人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像玉佩,但又不像……”

他忽然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李致贤送的玉佩,对着灯光看:“对了!那个东西的花纹,和这个玉佩的花纹……好像能拼起来!”

拼起来?黄惜才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云纹玉佩,雕工普通,质地一般,除了是李贤弟的随身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如果……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这玉佩不是完整的呢?如果它还有另一半,而那一半,在“茂儿爷”手中呢?

那就意味着,李致贤与“茂儿爷”之间,可能早有渊源!

“菡儿,”黄惜才的声音有些发干,“你还记得梦里,李叔叔怎么回答的吗?”

黄菡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李叔叔说……他说如果要改法,就先改‘诬告反坐’那条!”

诬告反坐——这是《大周律》中的一条:诬告他人者,若罪名成立,当以所诬告之罪反坐其罪。比如诬告他人杀人,若查明是诬告,诬告者就要被判杀人罪。

这是一条严厉的律法,旨在遏制诬告之风。但如果要改……

黄惜才忽然明白了李致贤的意思。这条律法看似公正,实则有问题——它假设官府永远能查明真相。但现实中,有多少诬告者精心布局,有多少被诬告者有口难辩?更可怕的是,这条律法可能被权势者利用:先诬告政敌,再伪造证据坐实,最后以“反坐”之名将其置于死地!

李致贤要改的,不是这条律法的精神,而是它的执行方式。他要确保每一个案子都有公正的调查,每一个证据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判决都不冤枉好人。

而这,正是“茂儿爷”那群人用非法手段在做的事——他们搜集罪证,揭露诬告,为冤者平反。

黄惜才的手在颤抖。如果李致贤真在茂山与“茂儿爷”进行这样的对话,那就意味着他们不是在对抗,而是在……探讨。

探讨一种可能:官与“盗”的合作,律法与正义的调和,朝廷与民间的共识。

这想法太大胆,太危险,但也太……诱人。

“爹,”黄菡小声问,“李叔叔会不会有危险?”

黄惜才搂住儿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远处的茂山在夜色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他不知道李致贤此刻是吉是凶,但他知道,今夜在茂山深处发生的对话,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他们黄家。

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

民间传说,灯花爆,喜事到。

但黄惜才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火星,心中却只有深深的不安。

因为真正的变革到来之前,往往先是一场风暴。

而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在风暴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