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致贤暗访黄家邻(1/2)
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年轻人从竹楼上缓步走下,火把的光在他面具上跳跃,让那双刻出来的圆眼显得格外深邃。他走到石台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致贤。
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李致贤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审视自己——锐利,冷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
“李大人,”面具后的声音有些闷,却字字清晰,“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致贤站起身,与他对视:“阁下就是‘茂儿爷’?”
“山中兄弟抬爱,给了这么个名号。”年轻人没有否认,“李大人孤身前来,胆识过人。只是不知,是来缉拿我这‘匪首’,还是来谈合作的?”
这话问得直接,李致贤也不绕弯子:“那要看阁下是‘匪’,还是‘义士’。”
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神未必善,妖未必恶——这话李大人认同吗?”
又是神妖论。李致贤心中一凛,想起黄菡的梦。孩子梦见的就是这一幕吗?他稳住心神,缓缓道:“善恶在乎心。但心如何,要看行。”
“好一个‘要看行’。”年轻人走到石台中央,环视四周的山匪,“那我这些兄弟,三年来盗贪官十七家,散财给百姓三百余户,救下的孤儿寡母不下百人——李大人觉得,这是善行还是恶行?”
山洞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李致贤。火把噼啪作响,瀑布的水声在远处轰鸣。
李致贤沉默片刻,道:“于情可悯,于法难容。”
“法?”年轻人的声音陡然转冷,“李大人说的,是张世荣贪墨百万而逍遥法外的法?是第二鸿强占民田而无人敢问的法?还是十五年前赵家满门抄斩、连三岁幼儿都不放过的法?”
这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李致贤心上。他看向青衣人,后者缓缓点头——原来那持刀老人赵老,果然是那桩冤案的幸存者!
“赵家的案子……”李致贤艰难开口,“确有蹊跷。我此次进京,本就要重查旧案。”
“重查?”年轻人冷笑,“李大人,你可知道赵家为什么被灭门?因为他们掌握了某个权贵通敌的证据!你可知道为什么十五年过去了,这案子始终翻不了?因为当年办案的人,现在都身居高位!”
他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扔在石台上。
那是一块玉佩。
月光从洞顶缝隙漏下,照在玉佩上。温润的羊脂白玉,雕着云纹,质地、工艺、纹路——竟与李致贤送给黄菡的那块,一模一样!
不,不完全一样。李致贤那块雕的是流云,这块雕的是飞鸟。但大小、形状、玉质,分明是出自同一块料子,同一人之手!
“认识这个吗?”年轻人盯着李致贤。
李致贤深吸一口气:“这是……先师所赠。他说这是一对,一块给我,一块给他另一个弟子。只是那位师弟,多年前便失去了联系。”
“先师?”年轻人重复这个词,语气古怪,“李大人可知,你那位‘师弟’,现在何处?”
李致贤的心沉了下去。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形,但他不敢说出口。
年轻人缓缓摘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脸,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左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平添几分硬朗。但这张脸最让李致贤震惊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的形状、眼神,竟与他记忆中的先师,有七分相似!
“先父临终前告诉我,”年轻人一字一顿,“他一生收过两个弟子。大弟子李致贤,天资聪颖,心怀抱负,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二弟子赵承稷,身负血仇,性子偏激,需多加引导。”
赵承稷。这个名字李致贤太熟悉了——十五年前赵家案,那个下落不明的三岁幼儿,就叫赵承稷!
“你……”李致贤的声音在颤抖,“你是承稷师弟?”
“师兄。”赵承稷——或者说,“茂儿爷”——微微躬身,行了个师门礼,“多年不见。”
山洞里死一般寂静。火把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出震惊、茫然、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连那青衣人都睁大了眼睛,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李致贤踉跄一步,扶住石台。太多的信息冲击着他:先师竟然是赵家的故交,是赵承稷的父亲?那先师临终前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块给自己,一块给师弟,是什么意思?是嘱托?是信物?还是……
“先师他……”李致贤艰难开口,“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因为他不想连累你。”赵承稷的声音低了下去,“先父说,师兄是光明正大走仕途的人,不该卷进这些恩怨里。所以他只让我在走投无路时,凭玉佩去找你——但他又说,最好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
李致贤想起先师临终前的场景。那位清瘦的老人握着他的手,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还有……一丝愧疚。当时他不明白那愧疚从何而来,现在懂了——先师愧疚于对他隐瞒了真相,愧疚于将另一块玉佩给了可能走上歧路的幼子。
“师弟,”李致贤直视赵承稷,“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赵承稷重新戴上面具,仿佛那层木雕能给他力量:“赵家出事那晚,先父的旧部冒死将我救出,送到茂山。收养我的,就是赵老——他是赵家的老管家,也是我的武学师父。后来先父偷偷进山看过我几次,教我读书识字,传我道理……”
他的声音顿了顿:“但他始终不让我下山报仇。他说,仇恨会毁掉一个人,赵家需要一个活着的后人,而不是一个复仇的鬼魂。”
“那为什么……”李致贤看向四周的山匪。
“为什么我还是成了‘茂儿爷’?”赵承稷苦笑,“因为三年前,赵老病重。临终前他告诉我,他忍了十二年,等不到公道了。他说,既然明路走不通,就走暗路。既然律法惩不了恶人,就用江湖的手段。”
他走到李致贤面前,距离很近,近得能看见面具上木纹的细节:“师兄,你告诉我,我错了吗?赵家一百三十二口,含冤而死十五年,而那些害他们的人,如今高官厚禄,儿孙满堂!我该等吗?等到他们都老死床榻,等到真相永远埋进黄土?”
李致贤无言以对。他想起自己读过的那些卷宗,想起那些被权贵压下的冤案,想起百姓在衙门外无助的哭喊。律法,公道,正义——这些词在现实面前,有时苍白得可笑。
“但你现在做的,”他最终说,“终究是犯法。一旦事发,就是谋逆大罪。”
“所以我才找师兄。”赵承稷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盗那些贪官,不只是为财,更是为了搜集证据。十七家,每一家的罪证我都留着,整理成册。只要有人敢查,这些证据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致贤:“这是副本。原件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李致贤接过册子,翻开。里面记录着详细的时间、地点、人物、财物往来,甚至附有部分书信的抄本和账目的拓印。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完全达到了刑部案卷的标准。
“你想让我……”李致贤抬头。
“将这些证据,递到该递的地方。”赵承稷盯着他,“用你中枢令的身份,用你查办‘茂儿爷’案的由头,把这些蛀虫一个个揪出来。而我——”
他顿了顿:“我会收手。从今往后,‘茂儿爷’会消失。这些兄弟,愿意回家的发给银两,愿意留下的转为正行——我们在山里有田地,可以耕种;有手艺,可以谋生。我们不做土匪了。”
这话说得平静,却在山洞里激起波澜。山匪们面面相觑,有人欣喜,有人担忧,有人茫然。青衣人却缓缓点头,显然这个决定是他们商量过的。
李致贤合上册子,心中翻江倒海。这个提议太诱人了——既能肃清贪腐,又能保全师弟,还能让这些误入歧途的人重归正途。但风险也极大:一旦事情泄露,就是勾结匪类、欺君罔上的死罪。
而且,还有黄家。
“师弟,”李致贤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昨日在静水县,遇到了什么人?”
静水县,黄家小院外,夜色如墨。
黄惜才哄睡了黄菡,自己却毫无睡意。他披衣起身,轻轻推开院门,走到巷子里。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巷子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传来的犬吠。但黄惜才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看着。那种感觉挥之不去,像有根刺扎在背上。
他想起李致贤临走前的嘱托:三日内若未归,就当他从未回来过。可现在才过去几个时辰,他已经觉得度日如年。
“黄兄还没睡?”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黄惜才猛地转身,看见巷口站着一个人——是隔壁的王婶,端着个木盆,像是刚去井边打水回来。
“王婶,”黄惜才松了口气,“这么晚了还打水?”
“唉,老头子闹肚子,烧水给他喝。”王婶走过来,压低声音,“黄秀才,我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今天白天,又有生人来村里打听。”王婶凑近些,声音更低了,“这回不是两个,是四个。问得更仔细了,问你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家里几口人,平时和什么人来往……特别是,特别问了你家菡儿。”
黄惜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就说你们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孩子聪明懂事,没别的了。”王婶顿了顿,犹豫道,“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婶请讲。”
“那四个人里,有一个我看着眼熟。”王婶的声音有些发颤,“好像是……县衙的捕快。去年我娘家侄子跟人打架,去衙门告状,就是他接的案子。”
县衙捕快?黄惜才浑身发冷。如果官府的人都掺和进来了,那事情就复杂了。李贤弟不是说给县令送过密信,请他暗中保护吗?怎么反而……
除非,县令那边也靠不住。或者,那些捕快根本不是奉县令之命来的。
“王婶,”黄惜才稳住心神,“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最近不太平,咱们都小心些。”
“我懂,我懂。”王婶连连点头,端着木盆匆匆回家了。
黄惜才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遍体生寒。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已经成了一个旋涡的中心。而他一家三口,就在旋涡的最深处。
回到院里,他闩好门,又在门后顶了根粗木棍。做完这些,他还是不放心,又去检查窗户是否关严。
“当家的,”黄李氏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件棉袄,“夜里凉,加件衣服。”
黄惜才接过棉袄披上,低声道:“你也感觉到了?”
黄李氏点头,眼圈有些红:“从李大人走后,我这心里就一直慌。刚才哄菡儿睡觉,孩子梦里都在说胡话……”
“说什么了?”
“说什么……玉佩……拼起来……”黄李氏抹了抹眼睛,“还说什么‘师兄师弟’……当家的,我害怕。咱们就是普通百姓,怎么卷进这种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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