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血肉棋枰(2/2)

“娘娘,这何美人,倒是狡猾。”吴媪低声道。

阿娇轻轻摇头,将帛书卷起:“不是狡猾,是害怕。她怕王夫人,怕淮南王,现在也怕我,更怕陛下。她就像惊弓之鸟,想找一根树枝栖身,却不知哪根树枝是真的牢固,哪根会让她摔得更惨。”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宫里,谁不害怕呢?不过是有人将害怕化作狠毒,有人将害怕深埋心底,继续前行罢了。”

她想起刘彻。那个同样遗忘了一切,却因“星尘回声”而变得更为锐利、也更为孤独的帝王。他此刻在北疆,是否也在面对臣下的背叛、战事的胶着?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前尘忘川,却奇妙地被帝国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在各自的战场上,与相似的黑暗搏斗。

“按计划行事吧。”阿娇最终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看紧碧荷的家人,给何美人一点压力,但别把她逼到绝路。她还有用。”她要的不是何美人的命,而是她口中更多、更真实的线索,是撬动王夫人乃至其背后势力的支点。在这个过程中,她必须足够冷静,甚至冷酷。因为现在,她不仅是陈阿娇,更是刘彻的皇后,是这个新生皇子的母亲。她输不起。

夷洲的夜,潮湿而闷热,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泥土的气息。

严助没有睡。他站在营寨的了望台上,望着远处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山林。白日的诱捕行动,与其说是失败,不如说是给他上了一堂沉重而惊悚的课。那些神出鬼没的袭击、阴险致命的陷阱、突然爆发的毒瘴……以及那枚绝非土着的青铜腰牌。

“方术……中原的方术,怎么会流落到这海外蛮荒之地?还与当地的原始信仰结合,成为对抗王化的工具?”严助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自诩熟读经史,通晓政务,但眼前这光怪陆离、跨越文明层级的阴谋,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范畴。

他想起离京前,陛下对他说:“夷洲虽小,乃海疆门户,抚之则可为跳板,失之则海寇觊觎。”如今看来,这“海寇”恐怕不只是杀人越货的匪徒,其背后牵涉的力量,可能复杂得多。那枚腰牌,像一把诡异的钥匙,似乎要打开一扇通往更庞大、更黑暗图景的门。

严助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他不仅是来征服和治理一片土地,更可能是不经意间,撞破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那些死去的汉军士兵,那些仍在山林中虎视眈眈的抵抗者,还有那些被蒙蔽或胁迫的部落民……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未知的结局。

“必须查清楚。”他握紧了栏杆,木质粗糙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无论背后是谁,都必须揪出来。”这不仅是为了夷洲的安定,更是为了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阴影,企图笼罩大汉刚刚开始探索的海疆。他提笔,再次写下奏报,字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要让长安知道,这里的麻烦,远不止“土人作乱”那么简单。

东南礁湾的清晨,海雾弥漫,带着咸腥的气息。

韩川看着手中狄炎绘制的那张粗糙海图,指尖在“补给岛”的位置上久久停留。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与狄炎合作,无疑是步险棋。这些“海外来客”的同乡(或者同类?),目的不明,背景成谜,他们提供的帮助,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钱老的担忧写在脸上,浪里蛟的跃跃欲试也显而易见。方账房则沉默地整理着他们已有的情报,那些用血和冒险换来的信息,如今要加上狄炎提供的部分,价值或许倍增,风险也肯定飙升。

韩川想起死去的同伴,想起一路被追杀的惊险,想起窦家旧部们期望的眼神,更想起离开长安前,皇后(尽管他并不确切知道是皇后)那意味深长的嘱托:“东南之事,关乎海疆未来,尔等所为,功在长远。”他不知道“长远”究竟有多远,但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已经骑虎难下。后退是死路一条,前进或许还有生机,甚至可能真的做点什么。

狄炎昨夜离去前,那句“我们的家园,也曾被这样的‘远征者’觊觎和践踏”以及他眼中那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复杂神色,反复在韩川脑中回放。那不是一个简单海盗或冒险者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跨越遥远距离和文明的沉重感,莫名地让韩川觉得……可信。至少,在对抗那些更贪婪、更具侵略性的“海外客”这一点上,他们或许真的有共同语言。

“分头行动吧。”韩川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有些干涩。他将最危险、最需要灵活机变的侦察任务交给了浪里蛟,自己则承担起护送情报、寻找突破口的重任。他知道这很可能意味着永别,茫茫大海,前途未卜,谁也不知道哪条船能最终抵达彼岸。

浪里蛟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老子命硬,阎王爷那儿都挂过号了!等摸清了那鸟岛,说不定还能顺手捞点好东西!”他的豪迈冲淡了些许离别的沉重,但韩川看到他眼底深处,也有一丝对未知的凝重。

当小船缓缓划出礁湾,分道扬镳时,韩川回头望去,狄炎等人站立的高耸礁石,在渐散的晨雾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他们来自何方?故乡是何模样?为何流浪至此?这些疑问盘旋心头。但此刻,他只能压下所有好奇与不安,将目光投向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是交付使命的方向,也是……家所在的方向。海风冰冷,他心中却因这念想,生出一点微弱的暖意和无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