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天下之略(2/2)

韩世忠被迫回枪格挡,铛的一声,酆泰口喷鲜血,却成功将他拖住。

“自寻死路!爷爷成全你!”

韩世忠杀机沸腾,枪法更添三分狠辣。

不过十余合,酆泰身上已添数道伤口,最深一处在左肩,甲叶破碎,血肉翻卷。

“酆泰!你本是淮西大将,既已降过一次,何不索性归顺朝廷,谋个正经出身?”

韩世忠一边挥枪,一边厉声大喝。

“以你的本事,韩某愿为你作保,强过在梁山为贼,遗臭万年!”

铁锏传来的反震让酆泰臂骨欲裂,韩世忠的话却更如烙铁烫心。

他初上梁山时,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或戒备或审视的目光。

尤其几位老梁山头领,对他这般降将始终存着隔阂。

降将二字,像一道无形的疤,烙在脊梁上。

是刘备力排众议,那句“若杀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至今仍在耳畔。

他顿了顿,伸手扶起酆泰。

“酆泰兄弟愿降,便是我等袍泽。若疑而不用,则天下无敢至者。”

那话音落下,厅内寂然。

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

但那双温暖的大手按在他肩上,力道沉实,寸步未退。

刘备转向他,话却说给所有人听,

“酆泰兄弟,梁山看的,是往后的路。”

那一刻,满厅的沉默变了意味。

那道无形的疤,忽然被这句话烫平了。

就像此刻,亦如昔日的魏文长。

可酆泰想起的,更是那个独自在校场练锏的午后。

刘备不知何时到来,看了半晌,解下自己的佩剑走上前。

“酆泰兄弟,你的锏法刚猛,但失之过直。战场非比武,当直则直,当曲则曲。”

刘备以剑代锏,缓缓演示了一式回澜,剑尖划过一道圆融却暗藏杀机的弧线。

“譬如用兵,正奇相合。这队铁骑,便是你的奇兵。如何用,你自决断。”

那语气平静,却重如山岳,是将他视为统帅,而非降将。

自淮西兵败,酆泰犹如断线纸鸢飘零无依,是哥哥亲手将那根线,系在了信任二字之上。

此番动员前,聚义厅内。

刘备站在台上,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

“宗泽老相公,想用擒我将领之法,挫我梁山锐气。诸君……”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可愿随某,让天下人看看,何为梁山的脊梁?!”

“愿随哥哥!”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几乎掀翻屋顶。

那一刻,酆泰觉得胸膛里有团火在烧。

他不再是孤魂野鬼,他背后有山,有兄弟。

“呸!韩五!你说前程?老子现在站在这儿,挡着你八千西军,就是这辈子最痛快的前程!倒是你……”

酆泰啐出一口血沫,铁锏再次狠狠砸去,放声大笑,笑声嘶哑却狂放。

“你在西边跟西夏人玩命,身上落了多少伤疤?朝廷可曾正眼瞧过你?屁大的官没捞着,像条狗一样被踢来山东剿匪!老子都替你臊得慌!哈哈哈哈哈!”

字字如刀,专往韩世忠最痛处捅去。

边关浴血,袍泽尸骨未寒,却遭文官轻蔑排挤……一幕幕屈辱涌上心头。

他理智的弦,砰然崩断。

“给爷死!!”

韩世忠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枪重过一枪,全是搏命的架势!

酆泰狂笑,同样不闪不避,铁锏抡圆了以硬碰硬。

“来啊!今日要么你干死我,要么我砸碎你!看看是谁先躺下!”

“铛!铛!铛!!”

金属碰撞的巨响连成一片,火星四溅。

酆泰虎口早已裂开,鲜血浸透锏杆,臂骨呻吟,嘴角溢血。

但他眼神却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格外沉重,令人牙酸的撞击后。

韩世忠摇摇晃晃策马退出几步,胸前铁甲凹陷,嘴角溢血,拄着枪剧烈喘息。

他面前,酆泰静静立在原地,身下战马早已不见踪影。

铁锏深深插进泥土,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铁甲布满枪痕,胸腹间一道创口几乎斩开铁甲,鲜血正从裂缝里汩汩涌出。

韩世忠死死盯着他。

酆泰的头盔早已不见,乱发被血黏在额前。

他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扯出一个依旧嚣张的笑容,嘴唇翕动,无声吐出几个字。

“哥哥……幸不辱命。”

然后,那如山般的身影,缓缓向后仰倒。

“轰隆。”

尘土扬起。

韩世忠拄着枪,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那具倒在血泊中的铁甲。

他征战半生,罕逢这般恶战。

连日以来,几次三番与梁山好汉死斗,气力与心神皆耗去大半。

否则以他西军顶尖的悍勇,断不至如此狼狈。

良久,韩世忠才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血与汗,嘶声大吼!

“收拢队伍!清点伤亡!探马全部撒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梁山主力的踪迹!”

酆泰仰面躺在尘土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咧嘴笑了。

值了。

他想起了刘备将那支铁骑交给他时说的话。

“泰山崩于前,我信兄弟色不变。”

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酆泰缓缓闭上眼睛,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柄缺口累累的铁锏。

风穿过山道,带着血腥气,吹动身旁那杆染血的梁山大旗。

韩世忠的铁枪,高高举起,对准了他的咽喉,声音沙哑。

“是条汉子……可惜了。”

枪尖将落的刹那,一道凄厉尖啸破空而至!

铛的一声爆响,一枚白羽箭精准击中枪刃三寸处!

韩世忠只觉枪身剧震,虎口发麻,长枪竟被荡开半尺!

众人骇然望去,百步外高坡上,一将白袍银甲。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第二箭已衔尾追至,直取韩世忠咽喉!

小李广花荣,到了!

然而,探马未出,四方尘烟已起!

东面,一杆【史】字大旗撕开晨雾,铁蹄声如滚雷迫近。

“韩世忠!九纹龙史进在此!”

大刀直指韩世忠惶然变阵的右翼!

西面丘陵号角长鸣,托塔天王晁盖的认旗高高飘扬。

自潍州压来的步卒如山如岳,封死退路!

韩世忠瞳孔骤缩,急令转向。

却见南面烟尘中,一道矫健如虎的身影率先跃出,双刀寒光映日。

“西军的弟兄,武松在此候教了!”

刚攻破密州的精锐,已截断归途!

副将声音已带绝望:“将军!北面…北面有大批骑兵,打【秦】字旗!”

霹雳火秦明自兖州方向,完成了最后的合围。

韩世忠猛地勒住战马,环视四方猎猎旌旗,如坠冰窟。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这一瞬!

梁山主力,从未想过来援。

他们去的,是莱,潍,密,兖!

是要趁宗泽集重兵于梁山本寨之际,以自身为饵,悍然反手,鲸吞整个山东东路!

“好……好一个梁山!好一招……偷天换日!”

韩世忠仰天大笑,笑声里噙满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已非匪寇思路,而是……真正的天下之略。

他不敢再想,只是握紧铁枪,望向四面合围而来的旌旗如林。

今日,已难善了。